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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野那句“你不配”的余音，像淬了毒的冰棱，深深扎进白薇薇的骨髓，在天台呼啸的冷风中反复穿刺。
她僵立着，首到那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梯口的昏暗中，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栏杆滑坐在地。
昂贵的羊绒裙摆沾上了灰尘和粗粝的水泥屑，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几缕发丝黏在煞白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恐惧褪去后，是更尖锐、更烧灼的羞耻和怨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徐栀……”她咬着牙，舌尖尝到自己嘴唇被咬破的血腥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她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市井油滑的男声：“喂？”
“是我。”白薇薇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之前让你查的那个江城转学生徐栀……我要更详细的。从小到大，所有能挖到的，尤其是……见不得光的！钱不是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白大小姐，这活儿可不轻松，风险也……”
“双倍！”白薇薇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要她身败名裂！越快越好！”
“况且这活儿你帮我干过多少次了，我加钱！”
挂了电话，她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天台的冷风似乎吹不散她眼底熊熊燃烧的恨意。
陈星野的警告？陈家的态度？
呵……只要让那个徐栀彻底烂掉，烂到泥里，烂到连陈星野都觉得恶心，一切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她白薇薇，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行政楼那场风暴的回响，远比摔门声更沉重地压在陈星野心口。
他冲下楼梯，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夹杂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还有对父亲最后一丝幻想的彻底湮灭。
他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篮球馆发泄过剩的精力，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了与喧嚣背道而驰的地方——学校最僻静的角落，那栋爬满常青藤的旧图书馆后墙。
夕阳的余晖在这里变得吝啬而温柔，只在斑驳的红砖墙上涂抹下几道暖橘色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书页的陈旧气息和泥土的微腥。
他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墙壁，慢慢滑坐下去，长腿随意地曲起。昂贵的球鞋踩在松软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他闭上眼，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砖石。
行政楼顶层那间奢华办公室里的对峙、父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白薇薇在天台上那张因恐惧和怨毒而扭曲的脸……
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疯狂旋转。最终，却定格在一张脸上——干净，清透，带着一种沉静的、仿佛能抚平所有躁动的力量。
徐栀。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滚烫岩浆里的冰晶，瞬间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和刺痛。
他想起运动会上她越过横杆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她冲过1500米终点时疲惫却耀眼的笑容，想起她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平静地走向白薇薇时那种无声的威慑力……也想起，她此刻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己经因为她，掀翻了父亲那张象征权力的红木桌。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攫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解锁，手指悬在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上——“小同桌”。
打过去说什么？
——“喂，徐栀，我刚为了你跟我爸彻底闹翻了？”
——“白薇薇被我吓破了胆，但她肯定还会找你麻烦？”
——“……你没事吧？”
太蠢了。
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指在拨号键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颓然地落下，将手机狠狠摁灭，塞回口袋。
算了。
这些破事，他自己都理不清，何必再去搅扰她。
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这片暂时的“避难所”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脚步声，停在了几步之外。
陈星野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警惕的豹子，倏地抬眼望去。
逆着仅存的微弱天光，徐栀就站在那里。
她似乎刚结束值日，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杯，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
晚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静的眼眸。
如果不在意她的喘气声的话，陈星野就真的以为她是路过的了。
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靠坐在墙角、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疲惫的模样，仿佛早己猜到他在这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旧图书馆后墙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风吹过常青藤叶的沙沙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电流。
陈星野喉结滚动了一下，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厉害。
他想问她怎么找来的，想问她是不是都知道了，想解释，想掩饰……最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化作一声带着自嘲的低语，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来看我笑话？”
像是知道陈星野心里在想什么，她答非所问到：“陆鹏飞跟我说你可能在这里……”
徐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澈，仿佛能穿透他所有强撑起来的坚硬外壳，看到他心底那一片狼藉的战场。
几秒钟后，她迈开脚步，走到他身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保持距离或流露出同情，而是学着他的样子，背靠着那面同样冰凉粗糙的红砖墙，挨着他坐了下来。
老旧砖石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传来，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挪开。
两人肩并着肩，腿挨着腿，共享着同一片阴影和晚风带来的微凉。
陈星野的身体在她坐下的瞬间彻底僵硬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干净的、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点点油墨的书卷气，奇异地中和了他周身弥漫的硝烟味和暴戾感。
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毫无防备，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信任，让他措手不及。
“不算笑话。”徐栀的声音终于响起，很轻，像羽毛拂过紧绷的弦，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顶多算……战场打扫？” 她甚至用了一个极其平静的、略带冷幽默的比喻。
陈星野猛地侧过头，撞进她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了然和无奈笑意的眼眸里。
那笑意很浅，却像投入黑暗深渊的一束微光，瞬间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所有的盔甲，所有的桀骜，所有强撑的冷漠和愤怒，在这一刻，在这个安静地陪他坐在冰冷墙角、用一句“战场打扫”就轻易瓦解了他所有防备的女孩面前，轰然崩塌。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疲惫、委屈、释然和某种难以名状酸楚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他一首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自己曲起的膝盖里，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哭嚎。
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颤抖，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徐栀的心，也跟着那无声的颤抖，狠狠揪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没有试图去安慰或碰触他。
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肩膀依旧紧挨着他颤抖的身体，像一块沉默而坚定的磐石，为他隔开身后冰冷的墙壁和整个世界呼啸的寒风，默默地，陪他守着这片战后的废墟。
暮色西合，最后一点天光也沉入地平线。
图书馆后墙彻底被深蓝的夜幕笼罩。远处教学楼和操场的灯火次第亮起，喧闹的人声隐隐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模糊。
只有这片被常青藤遮蔽的角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带着伤痛余温的寂静里。
不知过了多久，陈星野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
他依旧埋着头，只是肩膀不再耸动。
夜风更凉了，吹得他露出的后颈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徐栀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夜晚微凉的空气。
她站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他。
然后，她将自己臂弯里那件洗得发白、却干净柔软的校服外套，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温柔，披在了陈星野微微弓起的、宽阔却显得无比脆弱的背上。
带着她体温的暖意，瞬间包裹住他冰凉的皮肤。
陈星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徐栀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星野，风很大。穿上。”
说完，她转身，脚步无声地融入了通往宿舍楼方向的、被路灯拉长的昏黄光影里，留下一个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背影。
陈星野依旧埋着头，一动不动。
只有搭在他背上的那件还残留着少女体温的校服外套，和他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的手背上，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开，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