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残谱焚心

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里，“青鸾绕枝”西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眼底。周涛！这个剜走我家传图谱核心、污蔑我假赛、断我首播生路的畜生！他竟然……竟然己经拿着剽窃来的东西，堂而皇之地去“非遗中心备案”了！ “噗——！”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右手死死撑住冰冷坚硬的乌沉木工作台边缘，才没有栽倒。腕骨的剧痛和掌心的冰寒刺痛，在这巨大的屈辱和愤怒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沾满污秽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无法呼吸！ 完了！图谱被剽窃备案，意味着周涛在法律上彻底占有了“青鸾绕枝”！我林家世代守护的心血，爷爷临终前念念不忘的瑰宝，被老鼠啃噬都舍不得丢掉的传承……就这么轻飘飘地，成了他流水线工厂里又一个可以量产的“非遗”标签！ 拿什么跟他斗？钱？权？还是这本被耗子啃烂、只剩下残篇的破谱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比刚才母亲病危时更甚。这一次，连最后的念想，都被彻底踩进了泥里。 “呃啊——！”压抑到极致的悲愤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牙缝里挤出！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墙角那卷灰败的“断肠青”，又转向石砧上那团冰冷粘稠、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深墨绿色“劫汤”。母亲的生机，我的生路，只剩下这一线！ 必须染成！必须！ 所有的情绪——愤怒、屈辱、绝望、对母亲的担忧——都被强行压缩，化作一股疯狂的、孤注一掷的蛮力！我甚至忘记了右手腕骨的剧痛，忘记了左手掌心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刺痛！ 左手猛地从冰冷的“劫汤”里拔出！糊状的深墨绿色粘液裹满了手掌，顺着指缝滴落，拉出粘稠的丝线。掌心那道伤口被糊状物塞满，边缘泛着更加诡异的青白色。顾不上擦拭，也顾不上钻心的痛楚，我一把抓起那卷系着草绳的“断肠青”！ 草绳断裂。灰败死气的竹篾如同一条失去生机的长蛇，无声地滑落展开，铺在冰冷的乌沉木台面上。那色泽，像深秋垂死的芭蕉，又像墓穴里风干的裹尸布，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沉寂气息。 右手！那只几乎抬不起来的右手，被一股狠劲驱使着，猛地抓起石砧上那团深潭般的“劫汤”！粘稠冰冷的糊状物沉甸甸地坠在掌心，带着薯莨的苦、蓝草的涩、动物胶的腥，还有……我血液和“山魈泪”混合的冰冷刺痛！ 没有刷子，没有染缸！遗孀的话就是唯一的指令——“用你的手！” 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我双手齐上！沾满深墨绿色“劫汤”的左手和右手，如同两把饱蘸死亡颜料的刷子，狠狠拍向铺开的“断肠青”！ 啪！啪！啪！ 沉闷的拍打声在死寂的石室里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腻感！冰冷的“劫汤”随着手掌的拍打，粗暴地涂抹、碾压在灰败的竹篾表面！每一次拍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剧痛！汗水混着粘稠的糊状物，糊满了我的脸和手臂！ 染！给我染透！ 手掌在冰冷的篾片上疯狂地摩擦、按压！将“劫汤”的力量，将“山魈泪”的冰寒，将我所有的愤怒和不甘，统统揉进这死气沉沉的“断肠青”里！ 灰败的篾片被深墨绿色的糊状物覆盖，颜色迅速加深，变成一种更加暗沉、近乎墨黑的色泽。但……没有变化！除了颜色变深变脏，那篾片本身，依旧死气沉沉！没有遗孀所说的“生机”，没有“山魈泪”该有的蓝金色泽！它就像一个冰冷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涂抹上去的“劫汤”，却吝啬于给予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疯狂的蛮力。我拍打按压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量去蹂躏那卷竹篾！手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掌心的伤口在剧烈的摩擦下再次崩裂，新鲜的血液混着深墨绿色的糊状物，洇进篾片的纹理！ “给我活过来！！” 我嘶吼着，声音在巨大的石室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感，再次从身下的乌沉木工作台上传来！比之前熬制“劫汤”时更清晰！源头……不是“断肠青”，也不是骨刀！ 是我的背包！ 那本残破的《百器谱》！ 我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满手粘腻污秽，疯狂地拉开背包拉链！颤抖的手伸进去，一把掏出那本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祖传图谱！ 油布被深墨绿色的“劫汤”和血污沾染。我粗暴地扯开油布，泛黄脆弱的纸页暴露在幽暗的油灯光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我急切地翻动着，纸张边缘在粘腻的手指间几乎要碎裂！翻过记载着“灵犀补天”的玄奥篇章，翻过被老鼠啃噬的残缺页面……最终，停在了《百器谱》最后几页——那几张被爷爷反复、边缘尤其毛糙发黑、却从未记载任何具体图样和技法的空白页！ 以前翻看，只当是先祖留下的废页。可此刻，在刚才那奇异的共鸣感指引下，在绝望的催逼下，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几张看似空白的纸页上！ 幽暗的油灯光线下，纸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不均匀的暗黄色泽。隐隐约约，似乎能看到一些极其浅淡、若有若无的……水痕？或者别的什么印记？ 鬼使神差地，我沾满深墨绿色“劫汤”和血污的左手，带着掌心“山魈泪”残留的冰寒刺痛，猛地按在了其中一张空白页上！ 冰冷的触感传来。 下一秒！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的震颤，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猛地从图谱深处爆发出来！顺着我按在纸页上的左手，瞬间席卷全身！ 眼前骤然一黑！无数破碎、扭曲、却蕴含着庞大信息的画面洪流般冲进脑海！ 不再是山林兽吼、涂彩脸孔！而是……竹影婆娑！是烈火熊熊！是蒸腾着奇异药草气息的巨大染缸！是无数双布满老茧、却稳定灵巧的手在翻飞！是竹篾在特制染液中沉浮变幻的色彩！是黎族阿婆苍老低沉的吟唱！是阳光透过竹林，在染好的絣染竹器上投下的、流动的光影！ 这些画面混乱而庞杂，却都指向同一个核心——黎族絣染！古法！真正的核心要诀！温度！火候！药草配比！甚至……那“山魈泪”融入染液时的微妙变化和禁忌！ 这些信息，如同被封印的密码，此刻被我这只沾满“劫汤”、浸染了“山魈泪”和自身精血的手，强行激活了！它们并非文字记载，而是先祖以特殊秘法烙印在空白纸页上的……精神印记！是只有林家血脉、在特定条件下才能“看”到的传承！ “火！温火！离地三寸！竹心炭！”一段极其清晰的意念冲入脑海，伴随着一幅炉火控制的画面！“薯莨汁沉底，蓝草露浮面！山魈泪……滴血为引，离火三息，方融！”另一段意念紧随其后！ 我猛地抽回手，如同被电流击中！心脏狂跳如擂鼓！巨大的震撼和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古法！遗孀只给了材料和模糊的指引，真正的精髓，藏在图谱的空白页里，藏在血脉的共鸣里！ “离火三息……方融……”我喃喃重复着脑海中闪过的关键信息。目光瞬间投向石砧上那团深墨绿色、冰冷粘稠的“劫汤”！我之前的做法，是首接在冷态下涂抹！完全错了！温度！火候！是唤醒“山魈泪”与“断肠青”生机的关键！ 需要火！需要温火！ 我像一头发现猎物的饿狼，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扫视着幽暗的石室！油灯！只有那几盏挂在墙壁高处、豆大火焰跳跃的古老油灯！ 不够！温度远远不够！ 目光掠过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骨针、石砧……没有！没有能生火的东西！ 就在这狂喜与焦灼交织的瞬间—— 嗡！ 工作台上，那柄一首沉寂的黎族骨刀，刀柄末端那块幽蓝的石头，毫无预兆地再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刺目的寒光，而是一种温润的、如同深海月光的幽蓝！光芒虽弱，却清晰地指向石室深处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扒开那些蒙尘的藤筐、破旧的麻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一个造型极其古朴的……三足小铜炉！ 炉身布满斑驳的绿锈，炉膛里积满了陈年的灰烬。炉子旁边，散落着几块颜色深黑、纹理致密、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竹炭！ 是它！竹心炭！ 狂喜如同岩浆喷发！先祖的印记！骨刀的指引！天不绝我！ 我抓起铜炉和几块竹心炭，冲回乌沉木工作台前。顾不上肮脏，用沾满“劫汤”和血污的手，粗暴地将铜炉里的陈灰倒掉。将竹心炭小心翼翼地放进炉膛。 火！我需要火源！ 目光再次投向墙壁高处的油灯。太高了！够不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里响起！ 不是来自铜炉，不是来自骨刀！ 是来自我铺在台面上的、那卷被深墨绿色“劫汤”粗暴涂抹过的“断肠青”！ 只见篾片表面，那层粘稠的、墨绿色的糊状物，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干涸、板结、龟裂！颜色也从深墨绿急剧褪变成一种更加灰败、死寂的暗褐色！仿佛刚才涂抹上去的“劫汤”不是染料，而是加速它死亡的毒药！ 糟了！时间！温度不够，“劫汤”在失效！“断肠青”在加速枯萎！ 嗡！嗡！嗡！ 脑海深处，那来自先祖空白页印记的警示如同警铃般疯狂震颤！“生机将绝！速燃离火！” “火！火啊！”我急得目眦欲裂，对着墙壁高处的油灯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因为极度的焦灼而剧烈颤抖！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 呼！ 一道细小的、幽蓝色的火苗，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从那柄骨刀刀柄末端的蓝石上窜起！只有豆大，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并不灼热反而带着冰寒质感的光芒！ 骨刀蓝石的火！ 没有时间思考！我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工作台上一根散落的、细如牛毛的银丝——那似乎是遗孀用来固定某些精细部件的工具——闪电般探向骨刀蓝石上跳跃的幽蓝火苗！ 嗤！ 银丝尖端瞬间被点燃！一缕同样幽蓝的、细小的火苗在银丝顶端跳跃起来！ 成了！ 我屏住呼吸，用尽毕生的专注和稳定，颤抖着，将银丝顶端那缕幽蓝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引向铜炉炉膛内的竹心炭！ 幽蓝的火苗触碰到深黑色的竹炭。 没有预想中的猛烈燃烧。 那缕幽蓝的火苗，如同有生命的精灵，顺着竹炭致密的纹理，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渗透了进去。深黑色的竹炭表面，开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幽蓝纹路！一股极其淡雅的、带着冰雪气息的冷香，悄然弥漫开来。 离火！这就是先祖印记里提到的“离火”！ 温润，不灼热，却带着一种能渗透物质的奇异力量！ 幽蓝的纹路在竹炭内部蔓延。几息之后—— 噗！ 一声轻响。竹心炭的中心，一团同样幽蓝色的、稳定而温润的火焰，静静地燃烧起来！没有烟，没有寻常炭火的燥热，只有一股持续散发出的、带着清冽竹香的微温！ 成了！离火燃起来了！ 巨大的狂喜冲击得我几乎眩晕！顾不上满手污秽和剧痛，我一把抓起石砧上那团己经开始板结、颜色褪败的深墨绿色“劫汤”，狠狠塞进燃烧着幽蓝离火的铜炉里！ “劫汤”粘稠冰冷的糊状物一接触到离火那温润的幽蓝光芒，瞬间发生了变化！板结的表面迅速软化，如同坚冰消融！深墨绿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显露出内里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纯净的……流动的蓝金色！如同被离火淬炼、提纯！薯莨的苦、蓝草的涩被奇异的中和，只留下一种古老、纯粹、带着一丝冰冷灵性的气息！ 同时，一股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共鸣感，从铜炉里淬炼的“劫汤”、从燃烧的离火、从工作台上的骨刀、从铺开的“断肠青”……甚至从我左手掌心那“山魈泪”的印记深处，轰然爆发！它们彼此呼应，如同沉睡的古老仪轨，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我颤抖着，用一根弯曲的骨针当作搅拌棒，伸进铜炉里，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那团在离火中淬炼、变得纯净而灵动的蓝金色浆液。每一次搅动，都感受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顺着骨针传来。 时机到了！ 我放下骨针，双手再次伸向那卷铺开的“断肠青”。这一次，不再是不顾一切的拍打涂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和明悟，我捧起铜炉——炉壁并不烫手，离火的温度温润而奇异——将那团淬炼后的、流淌着蓝金色光泽的“劫汤”，小心翼翼地、均匀地倾倒在灰败死寂的竹篾之上。 奇迹发生了！ 蓝金色的浆液接触到“断肠青”篾片的瞬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死气吞噬或板结其上。那灰败死寂的篾片，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遇到甘霖，竟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滋滋”声！仿佛在饥渴地吮吸！ 蓝金色的浆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篾片细密的纹理，迅速渗透、晕染开去！所过之处，那令人窒息的灰败死气如同潮水般褪去！一种难以形容的、内敛而温润的蓝金色泽，如同初生的嫩芽，从篾片深处缓缓透出！那色泽，深邃如夜空，灵动如极光，带着一种历经劫难、破茧而出的蓬勃生机！ 成了！百劫絣！ 幽蓝的离火在铜炉里静静燃烧，映照着工作台上那七尺正焕发出惊人生机的蓝金色竹篾。骨刀末端蓝石的光芒温润流转，仿佛在无声应和。先祖的印记在脑海中渐渐平复，只留下一种血脉相连的温暖余韵。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巨大的乌沉木工作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脱力，每一处伤口都在叫嚣，汗水、血污和深墨绿色的浆液糊满全身，狼狈不堪。但胸腔里，却有一股劫后余生的暖流在奔涌。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破了石室短暂的宁静。屏幕上碎裂的纹路里，跳动着那个带来过绝望和希望的号码—— “母亲 护工张姨” 这一次，划开接听键的手指，虽然依旧颤抖，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小默！”张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喜悦，穿透听筒，“钱！钱到账了！五十万！刚刚医院通知，预付款到账了！他们……他们立刻安排手术！你妈……你妈有救了！” 五十万！遗孀承诺的预付一半！ 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移开了。 我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视线模糊地扫过工作台上那七尺流淌着蓝金色生机的“百劫絣”，扫过静静燃烧的离火铜炉，最后落在那柄蓝石微温的骨刀上。 “张姨……等我……”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