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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王府回廊的琉璃瓦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药房里却灯火通明，热得像个蒸笼。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烈酒蒸腾的药气，死死压在每个人的鼻端。
小小的身躯躺在临时拼起的诊台上，脸色灰败如蒙尘的绢帛，正是白日里被惊马撞伤的保皇派李御史独子——李昭。孩子腹部的衣物早己剪开，一道狰狞的伤口横陈其上，皮肉外翻，暗红的血水混着可疑的腹腔内容物，正随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缓慢渗出。老御医颤巍巍收回搭脉的手，绝望地摇头：“王妃…肠腑破裂，污血内侵，这…神仙难救啊！”
“神仙难救，我救！”苏半夏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劈开满室压抑。她一把推开碍事的老御医，俯身凑近伤口仔细探查。指尖沾了点渗液凑到鼻尖一嗅，又极快地按压孩子腹部几处关键位置，心猛地一沉——脾脏破裂，大出血！孩子瞳孔己有散大迹象，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紫苏！烈酒再煮三遍针线！墨尘！按住他双腿，不能动！”她语速快如疾风，不容置疑，“王爷，烦请清场，无关人等立刻出去！”她甚至没空抬头看萧烬寒一眼，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这小小的、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上。
萧烬寒目光沉沉地扫过她异常冷静专注的侧脸，那专注里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决绝。他薄唇紧抿，只一抬手，无声的威压瞬间让还想说什么的老御医等人噤若寒蝉，迅速退了出去，只留下紫苏和墨尘。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仿佛将周遭一切嘈杂都隔绝在外。她拿起在沸酒里反复煮过、又用烈酒擦拭过的特制弯针，穿上同样处理过的羊肠线。没有无影灯，没有现代器械，只有几盏摇曳的烛火将她专注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放大成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她以指为尺，精准定位，锋利的小刀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静的弧线——扩创！
紫苏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出声。墨尘按着孩子双腿的手臂肌肉虬结如铁，面庞依旧冷硬，但那双锐利的鹰眼却死死盯住了苏半夏落下的第一针！那手法…针尖刺入皮肉边缘的角度，进针出针的速度，那看似随意却暗含韵律的牵拉打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尘封的记忆上！鬼面神医！那个在死人堆里救了他一命、脸上覆着森然鬼面具、缝合伤口如同穿花拂柳般的救命恩人！这手法…何其相似！他按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呼吸都窒了一瞬。
苏半夏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她的动作快、稳、准。弯针带着羊肠线在破损的脾脏边缘上下翻飞，灵巧得如同绣娘在绷紧的绸缎上走针引线，却又带着一种外科手术特有的、冰冷精确的节奏。破裂的血管被结扎，翻卷的皮肉被一层层严密地对合、缝合。那精细的剪断缝合技术，完全超越了在场所有人对“医术”的理解范畴。空气里只剩下羊肠线穿过皮肉时细微的“嗤嗤”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死寂得令人心悸。
萧烬寒就站在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苏半夏完全笼罩。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翻飞的十指，凝视着她额角滚落的汗珠，凝视着她因极度专注而微微抿紧的唇线。那针线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在生死边缘织补着残破的生机。这绝非“棺材里进修”能解释的技艺！那流畅、精准、超越时代的操作，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他心中那个“草包王妃”的假象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缝。疑惑如同藤蔓，在他眼底疯狂滋长、缠绕。
“成了！”苏半夏终于剪断最后一根线头，紧绷的脊背微微松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然而，这口气尚未吐尽，目光扫过孩子依旧惨白如纸的脸和微弱如游丝的脉搏，她的心再次揪紧。“失血太多！脉搏太弱！紫苏，快！‘那个’东西！”
紫苏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从药柜最底层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木盒。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套简陋却精密的竹制器具——几个粗细不同的竹筒，内壁打磨得极其光滑，两端镶嵌着打磨过的薄薄骨片作为活阀，中间以处理过的坚韧肠衣相连。这是苏半夏耗费无数心血，秘密制作的原始输血器。
“王妃！血…血来了！”一个被紧急找来的、体格健壮的年轻马夫，脸色发白地被推进来。他的血型，是苏半夏早前利用处理王府伤员的机会，以“查验体质”为名暗中筛查确定的，与李昭同为O型。
“躺下！袖子撸起来！”苏半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速用酒消毒马夫上臂，一根特制的空心银针精准刺入静脉。暗红的血液立刻顺着连接的竹筒和肠衣管道涌出。另一头，同样消毒过的银针，刺入了李昭细小的手臂静脉。暗红的血液，在烛光下闪烁着生命的微光，缓缓流入孩子几乎枯竭的血管。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彻底击溃了紫苏强撑的神经。“血…人血…灌进去了！”她看着那连接两个活人的、缓缓流动的血色管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发黑，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慌乱中手猛地挥向旁边木架！
“哐当——哗啦！”
一罐刚刚熬好、准备给孩子术后补气的药汁，连同旁边几瓶备用烈酒，被紫苏撞得粉碎！浓黑的药汁混着刺鼻的酒液，如同狰狞的毒蛇，瞬间在地上蜿蜒流淌，溅湿了苏半夏的裙角，更险之又险地漫流到那简陋的输血装置下方！那维系着孩子最后一线生机的脆弱管道，就悬在这些液体上方几寸之处！
“紫苏！”苏半夏惊怒交加，声音都变了调。一旦酒精或药液污染了输血管道，后果不堪设想！她一手稳住李昭手臂上的针头，另一手死死护住那关键的肠衣管道，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墨尘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手瞬间扣住紫苏的肩膀将她提离危险区域，避免了更大的混乱，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依旧死死锁在苏半夏护住管道的动作上，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刻进脑海。
就在这时，药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李御史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他本欲询问儿子情况，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如遭雷击！他看到了什么？他的昭儿，小小的身体上布满可怕的缝线，像一件被修补的破布娃娃！更恐怖的是，一根诡异的管子，正将另一个人的血，源源不断地灌进他儿子体内！
“妖…妖术！你在对我儿做什么？！”李御史目眦欲裂，指着那输血的管道，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声音凄厉得变了形，“抽人血灌入我儿体内？！摄魂夺魄！邪魔歪道！王爷！王爷您看看！这妖妇在用邪法害我儿性命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萧烬寒面前，涕泪横流，“求王爷做主！救救昭儿！杀了这妖妇！”
药房里瞬间死寂。只有竹筒内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狂暴的雨声。地上破碎的瓦罐碎片映着烛光，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紫苏吓得在墨尘臂弯里，面无人色。墨尘按着李御史，眼神却锐利如刀，在苏半夏和萧烬寒之间无声扫视。李御史的指控如同毒刺，悬在每个人心头。
苏半夏护着那脆弱的生命通道，手背因用力而青筋微显。她抬起眼，迎上萧烬寒深不可测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的压力，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锐利。汗水沿着她沾着血污的额角滑下，滴落在诊台边缘。
萧烬寒缓缓向前踱了一步，玄色的袍角拂过地上狼藉的药汁和酒液，停在苏半夏身前。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他没有看跪地哭嚎的李御史，目光只沉沉落在苏半夏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窗外的暴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邪魔歪道？摄魂夺魄？”他微微俯身，距离近得苏半夏能看清他眼底自己狼狈的倒影，和他眼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本王的王妃，你这一身从阎王手里抢人的本事…”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轻轻拂过她额角滑落的汗珠，动作缓慢得近乎暧昧，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究竟是在哪处‘地府’，跟哪位‘阎罗’学的？嗯？”
那一声尾音上挑的“嗯”，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质询，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苏半夏的喉咙。药房里，烛火猛地一跳，映得他深邃的眼底寒光凛冽。窗外的暴雨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地上，那蜿蜒的药汁与酒液的混合物，正悄无声息地，向着墙角一摞堆放整齐、写着蝇头小楷的陈旧医案卷宗，缓缓漫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