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温念安裹紧羊绒围巾,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往出版社走去。距离那封拒稿邮件己经过去三个月,她的指尖仍会在触摸键盘时下意识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茶水渗进键盘的凉意。但生活像台永不停止的机器,她终究得套进齿轮,重新转动起来。
人行道的红绿灯规律地闪烁,温念安站在斑马线上,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那笑声像把生锈的钥匙,瞬间打开记忆的闸门——林远总爱这样从背后突然出现,用带着体温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问:“猜猜我是谁?”她猛地转身,只看见行色匆匆的路人,风衣下摆扫过她的小腿,带来一阵深秋的寒意。
街角的面包店飘出黄油香气,温念安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顿住。橱窗里,新鲜出炉的法棍整齐排列,金黄酥脆的表皮泛着的光泽。林远生前最爱这家店的核桃可颂,每个周末清晨,他都会顶着乱发,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跑去排队。“给我们家的小懒虫买早餐咯!”他总是这样在电话里笑着说。温念安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喉咙发紧,仿佛又看见林远举着纸袋向她招手,睫毛上还沾着未散去的晨露。
拐过两个路口,便是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墨绿色的遮阳篷在风中轻轻摇晃,温念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边的老位置。阳光斜斜地洒在木质桌面上,那里坐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正低头翻着报纸。他的侧影被光晕勾勒得柔和,黑色短发微微,连低头的弧度都与林远如出一辙。
“念念!”
这声呼唤清晰得可怕,温念安感觉心脏漏跳一拍。她迈开步子,穿过玻璃门时带起的风铃声清脆悦耳,与记忆中无数个悠闲的午后重叠。空气中漂浮着咖啡豆的醇香,搅拌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她朝着那个身影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清晰。
“好久不见。”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男人抬起头,温念安却僵在原地。那是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眼角没有林远标志性的笑纹,瞳仁的颜色也比记忆中要浅。对方疑惑地看着她,随后礼貌地点点头,又重新埋首于报纸。
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温念安这才惊觉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事。她后退两步,撞上身后的桌子,咖啡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周围投来几道诧异的目光,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慌乱中转身跑出咖啡馆,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凌乱的节奏。
十月的风裹挟着细雨扑面而来,温念安靠在斑驳的砖墙上大口喘气。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她望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变得如此陌生又拥挤。橱窗里的霓虹灯牌闪烁,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发梢微乱,围巾歪在一边,眼神空洞而迷茫。
“他己经走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被车流声迅速吞没。可记忆依然固执,那些刻在生命里的痕迹,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轻易消散。每一条熟悉的街道,每一个转角,每一缕飘散的香气,都可能成为刺痛心脏的针。
雨渐渐大了,温念安撑开伞,伞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这把藏青色的伞是林远买的,伞柄处缠着他亲手系的红绳,说是能辟邪。她低头凝视着红绳磨损的边缘,突然想起编辑说的“希望”二字。或许真正的希望,不是强行忘却伤痛,而是在一次次被回忆刺痛后,依然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雨滴敲打伞面的声音规律而沉闷,温念安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雨中。积水的路面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记忆里那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渐渐重叠,又渐渐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