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朱门车影】
辰时的远香坊还浸在露水里,药圃的青蒿叶上凝着珍珠般的露珠,被初升的日头照得透亮。林晚晴蹲在还魂草前,用银簪小心地剔除周围的杂草,簪尖划过草叶时,露珠坠落在她手背的伤口上,清凉感让她想起母亲的指尖。昨夜守园老丈留下的半枚青铜令牌还在袖中,牌面的商船浮雕硌着皮肤,像块烧红的烙铁,隐隐发烫。
忽然,一阵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划破晨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金属辐条转动的吱呀声,惊起药圃角落的几只麻雀。晚晴首起身,看见三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拉着辆乌木马车停在篱笆外,车厢覆着墨色帷幔,西角坠着鎏金铃铛,每只铃铛上都刻着缠枝苏木花纹——与母亲临终前咳血的帕子上绣纹一模一样,只是鎏金层下隐隐透出冷铁的青光。
主母王氏踩着小厮放下的脚踏下车,织金披风在晨雾中流淌着华贵的光。那披风边缘用南海珍珠镶边,每颗珍珠大小均等,在晨光下折射出虹彩,却让晚晴想起母亲说过的“珍珠粉可养颜,亦能遮瑕”。王氏腕间的螺钿镯与母亲的款式无二,蓝紫色的光纹在晨光中流转,仔细看能发现镯身内侧刻着细密的水波纹路,与母亲那只不同的是,这些纹路组成了一幅残缺的地图,终点处刻着极小的“康”字。
王氏打量着远香坊的茅草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眼尾的细纹在妆容下若隐若现。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晚晴身上,那眼神像极了药商验货时的挑剔——从粗布裙角的补丁,到鬓边未梳整齐的碎发,最后停留在晚晴攥着银簪的手上。“你就是晚晴?”王氏的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尾音拖得极轻,像在品尝一个久违的名字,“你母亲去得突然,侯府念在旧情,特来接你归宗。”
她说着,手腕看似不经意地轻抬,螺钿镯“叮”地一声撞在车辕的铜饰上,一片指甲盖大的螺钿碎片应声脱落,边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滚到晚晴脚边。碎片内侧刻着两个小字:“王康”,字体是阳文雕刻,笔画深峻,与母亲帕子上那个被血浸透的“康”字如出一辙。
晚晴弯腰拾起碎片,指尖触到冰凉的贝壳面,那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像触到深海的寒流。她将碎片攥在掌心,指甲深深嵌入螺钿边缘,装作懵懂地问:“母亲说的‘恩情’,不知是何渊源?我自小在远香坊长大,对侯府实在陌生。”她故意让语气带上一丝怯懦,余光却瞥见王氏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审视,快得像毒蛇吐信。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很快又恢复温和,伸手想抚晚晴的发顶,却在触到她粗布头巾时顿住,转而轻拍她的肩膀:“你母亲当年在侯府学过医术,老夫人的皮疾全赖她调理。如今老夫人旧疾复发,遍请名医无效,只盼你能回去,了却这桩心愿。”她说话时,身后的周嬷嬷己带着两个婆子走进院子,三人穿着统一的青布比甲,袖口却绣着金线苏木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屋内屋外,尤其在药圃的苏木苗上停留了许久。
【贰·螺钿迷局】
周嬷嬷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三角眼,薄嘴唇,右脸颊上有颗黑痣,痣上长着三根灰毛。她指挥婆子们开箱检查行李,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墙角的青石,露出鞋尖绣着的半朵苏木花——与王氏腕镯的纹路互补。当她的目光落在晚晴的旧衣筐里时,瞳孔微微收缩,忽然抓起一件粗布衫:“这是什么?苏木染的?颜色倒少见。”
那是晚晴用母亲留下的雌苏木渣染的衣服,衣角还留着未洗净的红痕,那红带着一丝黑晕,正是雌苏木特有的色泽。晚晴心中一紧,面上却装作不好意思地接过:“乡下丫头穿的粗布,见母亲染过一次,自己胡乱学着玩罢了。”说着,她故意将衣服抖开,露出里面缝着的假“驻颜方”——那是用益母草、桃花和少量石膏粉捣的末,闻着有淡淡花香,实则敷在脸上只会让皮肤暂时发白,并无奇效。
周嬷嬷狐疑地接过方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戴着护甲的食指翻看几页,见上面画着些常见草药,配文写着“桃花养颜,益母草活血”,这才哼了一声,随手扔回衣筐。筐底的艾草散发着浓烈的气味,掩盖了枕芯里《百草手记》的苏木微香。晚晴暗中松了口气,那本手记被她用蜡油密封在油纸里,塞进装满干燥艾草的旧枕芯,艾草的绒毛填满了手记封面的苏木纹路,形成天然的屏障。
王氏站在药圃边,用象牙指甲掐下一片苏木叶,放在鼻下轻嗅,指尖的蔻丹将叶片边缘染成暗红。“你母亲当年最擅用南海药材,”她看着叶片上渗出的红汁,语气带着追忆,“只可惜……”她话未说完,目光落在井台上,守园老丈正佝偻着背提着水桶打水,花白的头发被晨露打湿,贴在额角,露出耳后那个月牙形的伤疤。
“老丈,这井水深吗?”王氏忽然问道,声音轻得像雾,却让守园老丈提桶的手微微一颤。
老丈没有回头,将一片新鲜的苏木叶投入井中:“深着呢,够整个村子喝的。”井水泛起一圈涟漪,起初只是普通的水纹,很快那圈涟漪边缘透出淡淡的红,像一滴苏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开,却在中心留下一点深褐,像凝固的血。晚晴看得真切,心猛地一跳——老丈这是在传递信号,苏木叶沉井,井水变红,是“血债待偿”的暗语。
周嬷嬷搜查完毕,凑到王氏耳边低语几句,手指隐晦地指向晚晴的枕头。王氏点点头,对晚晴笑道:“收拾好了就上车吧,老夫人还等着呢。”她说着,转身走向马车,披风下摆扫过药圃的青蒿,惊起一群飞虫,虫翅在阳光下闪着蓝紫色的光,与螺钿的色泽惊人地相似,虫群盘旋几圈,竟排成了“七”字形状,正是“货舱七”的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