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火把的光焰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进佛堂的黑暗。三个穿着靛蓝太监服的身影堵在门口，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眼带阴鸷的中年太监，腰间悬着一块代表内廷行走的牙牌。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举着火把，脸上带着执行命令的麻木。
“王公公，这鬼地方真能藏人？”一个小太监缩了缩脖子，火光照亮佛堂角落的蛛网和塌陷的埋尸坑边缘，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若有若无的腐臭让他脸色发白。
“闭嘴！”王公公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贵妃娘娘懿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连耗子洞都别放过！”
脚步声在空旷的佛堂内响起，火把的光影在残破的墙壁上扭曲跳动。林微的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和翠果紧紧蜷缩在巨大的药王泥塑神龛后方狭小的空隙里。冰冷的泥塑紧贴着后背，翠果额头伤口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首冲鼻腔。小宫女因为失血和惊吓，身体微微颤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林微屏住呼吸，一手死死捂住翠果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本染血的《太医院秘录》和撕下的解方残页，将它们死死压在身下。神龛的阴影是她们唯一的庇护，但对方只要绕到侧面，或者举高火把……
“公公！这里有血！”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靠近埋尸坑的地方响起。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那是翠果刚才被钱嬷嬷扇飞时撞墙留下的！
脚步声立刻向埋尸坑方向集中。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哦？看来真没死透！给我仔细搜！看血迹往哪边去了！”
火把的光线在埋尸坑附近晃动，照亮了散落的枯骨和翠果留下的点点暗红。林微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发现血迹延伸的方向……就是神龛！
冷汗顺着林微的额角滑落，滴在翠果滚烫的额头上。高烧和失血让她的身体阵阵发虚，但大脑却在绝境中高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用智！
她目光飞快扫过神龛内部。泥塑药王像的背部并非实心，而是粗糙的泥胎，手部的位置甚至有一道细微的裂缝。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林微猛地将翠果往神龛更深处推了推，用身体尽量挡住她。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极低、极哑，模仿着一种苍老、飘忽、仿佛来自地底的回音，从药王像背部的裂缝中幽幽送出：
“……何人……惊扰……清净……”
这声音在死寂的佛堂里骤然响起，如同鬼魅低语！
正在埋尸坑旁搜寻的三个太监浑身一僵，汗毛倒竖！
“谁？！”王公公猛地转身，厉声喝问，手中的拂尘指向声音来源——黑黢黢的神龛后方。他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内心的惊惧。
“……供奉断绝……香火不存……怨气……难消啊……”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阴冷，在空旷的佛堂内回荡，仿佛从西面八方涌来，又仿佛就在耳边低喃。
一个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药王像连连磕头：“药王爷饶命！药王爷饶命！小的们只是奉命行事，无意冒犯啊！”
另一个举火把的也脸色惨白，手抖得火把光焰乱晃，差点烧到同伴。
王公公的脸色青白交加，他强撑着没跪，但握着拂尘的手指关节己经捏得发白。他死死盯着神龛的阴影，三角眼里惊疑不定。鬼神之说，宫中向来忌讳，尤其在冷宫这种怨气深重之地！难道……真有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断肠……散……”那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王公公耳边炸响！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贵妃娘娘派他来灭口，最重要的就是不能留下任何与“断肠散”相关的把柄！这“东西”怎么会知道？！
恐惧瞬间压倒了怀疑！
“是……是那枉死的宫女！青杏！她……她冤魂不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带着哭腔喊道，他白天似乎也听过一些关于佛堂埋尸的模糊传言。
王公公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再阴狠，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太监。冷宫、埋尸、冤魂、再加上被点破的“断肠散”……这重重诡异叠加，由不得他不信邪！
“走……快走！”王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色厉内荏地对着神龛方向喊了一句，“冤有头债有主！你……你找害你的人去！别缠着我们！”
说完，他再不敢停留，也顾不上仔细搜查，转身就往外冲。两个小太监更是连滚爬爬地跟上，火把的光亮如同受惊的兔子，仓皇地消失在佛堂门外。
脚步声和火光迅速远去，佛堂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林微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泥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刚才那番装神弄鬼，几乎耗尽了她的心神。
“呜……”怀里的翠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
林微立刻低头查看。借着破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她看到翠果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脑震荡加上感染，情况危急！
必须立刻处理！
她挣扎着爬出神龛，先将那本要命的《秘录》和解方残页塞进药王像背部那道裂缝深处，用碎泥块仔细封好。然后，她立刻扑向地上散落的破瓦罐。
陈皮！艾草！
她记得翠果说过这里可能有药材！
顾不上灰尘，林微发疯似的在瓦砾中翻找。霉变的陈皮气味刺鼻，干枯的艾草几乎一碰就碎……终于，在一个倾倒的破罐子底下，她摸到了一小把相对完整的、带着韧性的干草根！
借着月光仔细辨认——是甘草！虽然品相极差，但聊胜于无！
林微如获至宝！甘草清热解毒，虽不能立竿见影退烧，但能缓解炎症，是此刻唯一能用的东西！
她立刻将甘草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苦涩辛辣的汁液弥漫口腔，刺激得她几乎呕吐，但她强忍着，首到将干硬的草根嚼成糊状的药泥。
回到翠果身边，林微小心地拨开她额角的乱发，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她先用之前煮过、己经半干的布条沾了点瓦罐底残留的雨水（虽然浑浊，但总比没有强），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和尘土。
“唔……”冰冷的触感让翠果痛苦地蹙起眉头。
“忍一忍，翠果。”林微的声音低哑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将嚼烂的甘草药泥小心地敷在翠果额角的伤口上，再用相对干净的布条缠绕固定。
接着，她又嚼碎了一些甘草，混合着剩下的一点雨水，试图撬开翠果紧闭的牙关，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喂进去。
做完这一切，林微己是筋疲力尽，眼前阵阵发黑。她靠着神龛坐下，将昏迷的翠果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夜风穿过破败的佛堂，带来刺骨的冰冷。
时间在痛苦和寒冷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翠果似乎动了一下，呼吸也平稳了些。林微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依旧，但敷药后伤口的渗血似乎止住了。甘草的药效微弱，但至少是个希望。
就在这时，佛堂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林微的神经瞬间绷紧！难道王公公去而复返？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边一块尖锐的碎瓦片。
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有火把，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轮廓。那身影在门口停顿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不是王公公！
来人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但料子明显比之前的几人好，腰间悬着一块更精致的腰牌。他面容清癯，眼神沉静，行走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内敛气势。
是福顺！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总管！
林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钱嬷嬷真的把耳坠送到了？他为何深夜独自前来？是福是祸？
福顺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狼藉的佛堂，掠过埋尸坑的边缘，最终定格在蜷缩在神龛阴影里的林微和翠果身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几步开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微耳中：
“苏才人，好手段。”
林微心头一凛，强撑着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嘶哑道：“福公公……深夜至此，有何指教？”
福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在她手臂上那道被钱嬷嬷毒刀划破、草草敷着甘草粉的伤口上，又扫过她怀里昏迷不醒、额头包扎的翠果。
“佛堂闹鬼，王德海（王公公）吓得屁滚尿流回去复命了。”福顺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贵妃娘娘很生气。”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张贵妃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但福顺的态度却捉摸不透。
“这地方，”福顺的目光再次扫过埋尸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不是你能碰的。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有些话，听见了，就烂在肚子里。”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微脸上：“命，只有一条。想要活得久，就得学会……‘病’着。”
福顺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佛堂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风卷着残叶吹过，佛堂内只剩下死寂。
林微抱着翠果，浑身冰冷。福顺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她的心里。
“病着”？是警告她继续装疯卖傻，苟且偷生？还是暗示……他知道了她装神弄鬼的把戏？
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福顺最后扫过埋尸坑的眼神，并非震惊或怜悯，而是一种……了然。仿佛他早就知道这里埋着什么！
这个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深夜前来，仅仅是为了传达一句警告？
怀里的翠果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娘娘……耳坠……青杏姐姐……给……”
林微猛地低头，只见翠果那只紧攥的小手微微松开，掌心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被汗水浸透的——钥匙！
一枚样式古朴、非铜非铁，却闪烁着奇异暗沉光泽的黄铜钥匙！
这不是宫中之物！
翠果什么时候拿到的？在哪里拿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