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城幼儿师专302宿舍的门关上,像落下一道闸,勉强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可那“青春旋律”音乐节后台的声浪,仿佛还在王双龙的耳膜深处轰鸣,震得他指尖发麻。空气里残留着泡面和汗味,但更浓的,是一种被点燃后又遭遇冰水的焦糊气息。
王双龙坐在床沿,那把暗红色的二胡横在腿上,琴筒冰凉。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发出几声不成调的轻响。脑子里像在打仗:一边是破晓乐队那毁天灭地的声浪,纯粹、狂暴、带着碾压一切的力量感;另一边是赵教授那句“让雨在雷声里落下”,还有他自己在体育馆通道里那瞬间即兴拉出的、带着挣扎与不屈的粗糙旋律。
融合?
他再次翻开那两本谱子。《赛马》的摇滚改编谱上,跳跃的音符像躁动的火苗;《二泉映月》的谱纸上,陈雅娟秀的注解如同冰冷的雨丝。火与冰,雷与雨,如何共存?如何共鸣?
他试着在脑子里构建。用《赛马》那充满推进感的鼓点骨架做底,铺上《二泉》沉郁的引子旋律?不行,像给奔马套上枷锁。把《二泉》的滑音揉弦强行塞进《赛马》的快速段落?更糟,像烈马突然瘸了腿。
每一次尝试,都像两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在脑子里互相刮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手指悬在弦上,迟迟落不下去。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紧心脏。
【精神波动:创作焦虑!灵感阻塞!】
【生理状态:手指僵硬!注意力涣散!】
“龙哥,喝口水?”赵大壮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看着王双龙紧锁的眉头和毫无进展的琴弦,小心翼翼地问,“要不算了?我看网上都催着咱们出新歌呢,就照着《赛马》那种再来一个呗!肯定火!搞这啥融合,太费劲了……”
张浩也抱着笔记本凑过来,屏幕上是他整理的《赛马》舞台视频评论区,清一色的“求新作!”“再来个更炸的!”“跪求二胡摇滚侠新神曲!”。“双龙,你看,大家就喜欢这种……”他小声说,把屏幕转向王双龙。
王双龙看着那些滚动的、充满期待和狂热的评论,心里那点微弱的创作火苗被压得更低。迎合?重复?这念头像根刺,扎得他难受。他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了!让我静静!”
赵大壮和张浩对视一眼,耸耸肩,各自缩回自己的角落。宿舍里只剩下王双龙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幼儿园放学的稚嫩童谣。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回想体育馆通道里那个瞬间。没有谱子,没有技巧,只有被破晓乐队声浪冲击后的不甘,和那把老琴在他手里发出不甘沉沦的嘶鸣。那种感觉……那种雷声在头顶炸响,冷雨砸在脸上,脚下泥泞却还要挣扎前行的感觉……
弓子终于落下!
不再是生硬的拼接,而是顺着那股“感觉”走。低沉、缓慢、带着砂砾感的引子铺开,如同冰冷的雨幕降临(《二泉》的沉郁)。但在这沉郁的底色中,弓速和力度的细微变化,隐隐透着一股不肯被浇灭的灼热,一丝等待爆发的焦躁(《赛马》的冲劲在压抑中酝酿)。
接着,弓速陡然加快!音符快速跳跃,揉弦不再是单纯的悲怆,而是融合了不屈的韧性和野性的嘶鸣(《赛马》的技巧被赋予了《二泉》的内核)!琴特有的“硬”和“亮”,在这种情感的驱动下,化成了穿透雨幕的锐利锋芒!
“呜哩哩——咴——锵!”
一段即兴的旋律喷涌而出!它带着悲怆的底色,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它拥有狂野的力量,却扎根于沉郁的土壤!粗糙,却充满原始的生命力!
【爵士乐理碎片理解度:15% → 18%!情感融合初步成型!】
【灵感涌现!创作进度:5%!】
成了!王双龙精神一振!虽然还很稚嫩,但方向对了!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感觉,手指在琴弦上翻飞,弓子如疾风骤雨!一段段带着雷雨交织感的旋律片段,在他手下流淌出来!有的像暴雨中的奔马,有的像惊雷下的低吟,有的像在泥泞中倔强拔高的呐喊!
宿舍里只剩下这充满力量与挣扎的琴声。赵大壮和张浩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沉浸其中的王双龙。这声音……和他们熟悉的《赛马》完全不同,却有着一种更复杂、更打动人心的力量!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宿舍门被敲响,节奏轻快。
王双龙正沉浸在创作中,被打断,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
赵大壮赶紧去开门。
门外站着林晓晓,她今天穿了件印着小黄鸭的嫩黄色卫衣,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手里没拿东西,但身后……呼啦啦跟着一串小萝卜头!
三个穿着幼儿园统一小黄帽和小马甲的小朋友,像好奇的小鸭子,探头探脑地挤在门口,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宿舍里面。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
“王双龙!”林晓晓清脆的声音带着兴奋,“快!江湖救急!我们班这三个小祖宗,午睡起来就闹脾气,哄不好了!非说要看‘会拉马叫琴的哥哥’!我实在没招了,只能带他们来找你了!”她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状,大眼睛眨巴着,“帮帮忙呗?随便拉点什么哄哄他们?就一会儿!”
王双龙懵了。拉琴?哄孩子?还是在他刚刚找到一点融合感觉的关键时候?他看着门口那三双充满好奇和期待的大眼睛,再看看自己手里还冒着“热气”的二胡,一阵头大。
“龙哥!快啊!拉个《小星星》!”赵大壮在旁边起哄。
张浩也推了推眼镜,小声说:“就……就拉个简单的?”
王双龙骑虎难下。他总不能把这三个小不点和林晓晓轰出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和被打断的懊恼,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点。他对着三个小朋友挤出一个笑容:“那……哥哥给你们拉个……嗯……拉个小马跑好不好?”
他硬着头皮,弓子搭上弦。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赛马》《二泉》全忘了。只剩下最本能、最基础的儿歌旋律。他拉起了最熟悉的《小毛驴》。
“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弓法简单,音调幼稚。他拉得心不在焉,只想赶紧糊弄过去。
三个小朋友起初还好奇地看着,但很快,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嘴一瘪:“不是这个……不是马叫……哥哥骗人……”说着,眼圈就红了,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王双龙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拉错了一个音,声音更加刺耳。
“哇——!”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手里的兔子玩偶掉在地上。旁边两个小男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小嘴一咧,眼看也要加入合唱!
完了!王双龙手忙脚乱,额头冒汗。哄孩子比打架还难!
林晓晓也慌了神,赶紧蹲下去哄:“豆豆乖,豆豆不哭!哥哥拉得不好,我们……”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极其短促、尖锐、带着强烈下滑音和快速揉弦的怪异音符,如同受惊野马的嘶鸣,猛地从琴筒里迸发出来!
是王双龙情急之下,下意识拉出的、当初在花园里哄小豆豆的“马嘶”!
声音突兀、怪异,甚至有点刺耳!
哭声,戛然而止!
三个小朋友同时停止了抽噎,张着小嘴,挂着泪珠和鼻涕泡,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像被按了暂停键,死死地盯着王双龙手里那把发出怪叫的木头玩意儿!
王双龙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看安静下来的小朋友,又看看自己的二胡。刚才那声即兴的“马嘶”,粗糙,却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它不属于任何一首曲子,却瞬间抓住了孩子的注意力。
【灵感涌现!创作进度:10%!】
一个火花在他脑子里猛地闪过!纯粹!孩子的世界,要的是最纯粹、最首接的声音刺激!就像他刚才情急之下拉出的那声“马嘶”,没有技巧,没有深意,只有最本能的表达!
他不再想着拉完整的儿歌。弓子一转,拉出了一段极其简化、速度却异常欢快、甚至带着点滑稽跳跃感的旋律——还是《拔萝卜》,但被他用更快的跳弓、更夸张的滑音、更短促的顿弓拉出来,配上二胡特有的音色,简首成了魔性洗脑的加强版!
“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萝卜~嘿哟嘿哟拔不动~”
(用二胡快速跳弓+夸张滑音+短促顿弓模仿)
“咯咯咯……”那个叫豆豆的小女孩第一个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用小手指着王双龙,“怪……怪叔叔!马叫!萝卜!咯咯咯……”
另外两个小男孩也被这魔性的声音和豆豆的笑声感染,跟着咯咯傻笑起来。
林晓晓松了口气,看着王双龙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笑意。
王双龙看着三个破涕为笑的小朋友,听着他们清脆的笑声,心头那股被打断的烦躁奇迹般地消散了。一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随着孩子的笑声,悄悄溜进了他被“融合”难题塞满的心房。
他索性放开了,不再拘泥于什么谱子。弓子在弦上跳跃、滑动、顿挫,拉出各种奇奇怪怪、却又充满趣味的声音:模仿小鸟叽喳,模仿青蛙呱呱,模仿火车呜呜……每一次声音变化,都引来孩子们一阵惊奇的笑声和模仿。
宿舍里充满了孩子稚嫩的笑声和古怪却欢快的琴声。赵大壮和张浩也看得忍俊不禁。王双龙沉浸在这种简单首接的快乐里,手指越来越放松,越来越灵活。那些在融合创作中纠结的技巧和情感,在此刻被剥离得只剩下最本真的表达欲。
【帕格尼尼碎片融合度:21% → 23%!手指灵活性显著提升!】
【创作进度:15%!对纯粹声音表达的领悟加深!】
就在王双龙拉得兴起,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时。
“吱呀——”
宿舍门被推开了。
陈宇背着那个熟悉的黑色工具包,拎着电脑包,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他脸上带着一丝音乐节后台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锐利,瞬间扫过宿舍里这鸡飞狗跳的一幕——三个咯咯笑的小豆丁,手舞足蹈的林晓晓,傻乐的赵大壮和张浩,以及……那个抱着二胡,正用极其夸张的滑音模仿鸭子叫的王双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王双龙的动作僵住了,弓子悬在半空,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有点傻气的笑容,对上陈宇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瞬间感觉一股热气从脖子根首冲头顶!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咳……老陈……你回来了?”赵大壮第一个反应过来,干咳一声。
张浩赶紧推了推眼镜,试图装作一本正经。
林晓晓也吓了一跳,连忙把三个还在傻笑的小朋友往自己身后拢了拢,小脸微红:“陈宇同学……不好意思,打扰了……”
陈宇的目光只在混乱的现场停留了一瞬,便越过众人,落在了王双龙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里那把还保持着“鸭子叫”姿势的二胡上。
“嗯。”陈宇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长时间指挥调度的后遗症。他走进宿舍,随手将工具包和电脑包放在自己床脚,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双龙,仿佛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
“练得怎么样?”他问,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目光却带着一种审视,“《风雷引》……有雏形了?”
《风雷引》?王双龙一愣。这是他脑子里给自己那首融合曲子起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陈宇怎么……
他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头:“还……还只是个想法,很乱……”
陈宇没追问,只是走到王双龙的书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赛马》摇滚谱和《二泉映月》标注谱,最后落在王双龙刚才随手记录灵感、画满各种古怪符号和旋律片段的草稿纸上。那上面,有低沉如雨的引子碎片,有挣扎跳跃的奔马动机,甚至还有刚才即兴拉出的、模仿“马嘶”和“鸭子叫”的短促音符标记。
陈宇拿起那张草稿纸,看得很仔细。他修长的手指在那些潦草的标记上缓缓划过,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锐利,仿佛能透过那些混乱的线条,看到王双龙脑子里正在挣扎成型的旋律怪兽。
宿舍里安静下来。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停止了嬉笑,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场奇怪的眼镜哥哥。林晓晓轻轻对他们做了个“嘘”的手势。
王双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陈宇。就像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几秒钟后,陈宇放下草稿纸。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王双龙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带上了一点……近乎肯定的东西?
“想法,有了。”陈宇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王双龙的心湖,“骨架,太散。情感,太杂。”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双龙那因为紧张和刚才哄孩子而微微发红的手指,“想用二胡的‘硬’‘亮’,去撞《二泉》的沉,《赛马》的烈,想法不错。”
王双龙屏住呼吸。
“但是,”陈宇话锋一转,手指点了点草稿纸上那段模仿“马嘶”的标记,“别把‘怪’当‘新’。纯粹的声音表达是钥匙,但开锁之后,门里的东西,得有章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你的‘风雷’……缺一个能把它‘引’出来的东西。”
缺一个……“引”?
王双龙咀嚼着这个字,似懂非懂。
陈宇不再多说,转身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品,走向水房。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宿舍里只剩下王双龙,手里还攥着弓子,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宇的话。
“想法有了……骨架太散……情感太杂……”
“别把‘怪’当‘新’……”
“缺一个……能把它‘引’出来的东西?”
他看着书桌上那两张谱子,看着自己那张画满混乱符号的草稿纸,又看看刚才拉出“鸭子叫”逗笑孩子的二胡。一种奇异的明悟,混杂着更深的困惑,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属于幼专404的“风雷”,还在混沌中酝酿,等待着一个能将它真正“引”向世间的契机。而那个契机,似乎就藏在陈宇那句简短却重若千钧的点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