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醒来时,病房里正传来熟悉的啜泣声。她偏过头,看见母亲坐在床边,正用手背抹眼泪,父亲站在窗边,背影佝偻着,肩膀微微耸动。
“爸,妈……”她刚开口,声音就哑得像砂纸磨过。
周母猛地回头,看到她醒了,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强笑着凑过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吓死爸妈了!”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周莹没输液的手,指尖冰凉,“阮丫头给我们打电话时,我和你爸连夜就坐飞机赶来了,路上一首祷告,就怕你出事……”
周父转过身,眼眶通红,却板着脸教训:“多大的人了,还让人这么操心!以后有事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家里?”话虽硬,语气里的后怕却藏不住,他走到床边,看着襁褓里的外孙,声音软了下来,“孩子……挺好的?”
“嗯,六斤八两,很健康。”周莹笑了笑,刚动了动,就被母亲按住:“别动!医生说你得好好躺着!”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房荆洲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看到周父周母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局促地低下头:“叔叔,阿姨。”
周父的脸色沉了沉,没说话。周母倒是叹了口气,侧身让他进来:“小房啊,这次……多亏了你。”
房荆洲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很轻:“应该的。我让厨房炖了点鸡汤,等她醒了温着喝。”他没敢多待,放下东西就准备走,“你们聊,我先出去。”
“等等。”周父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复杂,“外面走廊有椅子,坐着吧。”
房荆洲愣了愣,随即点头:“好。”
他轻轻带上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听到里面传来周母低声的叮嘱,还有周莹偶尔应一声的软语。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忽然觉得,这或许是这么多年来,离她的世界最近的一次。
病房里只剩下母女俩时,周母替女儿掖了掖被角,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莹莹,跟妈说实话,你和小房当初……到底为啥离的婚?”
周莹望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个问题像根埋在心底的刺,平时不碰还好,一碰就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性格不合呗。”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得轻松点,声音却发飘。
“别骗妈。”周母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这次出事,小房那急红了眼的样子,妈都看在眼里。他要是对你没感情,能连夜从北方赶过来,能为了你跟那疯女人拼命?”
周莹的眼眶忽然就酸了。是啊,她也想问为什么。问他当初为什么能那么决绝地签下离婚协议,问他现在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救她。
“妈,都过去了。”她别过脸,看着窗外那棵抽了新芽的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有宝宝,有你们,足够了。”
“傻孩子。”周母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感情的事哪能说断就断?你睡着的时候,小房就在走廊守着,饭都没吃一口。妈活了大半辈子,还能看不出他眼里的悔意?”
周莹没说话,只是将脸埋进枕头里。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过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遗憾,在母亲温和的目光里,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或许有些答案,连她自己都还没找到。
周莹摸了摸母亲微凉的手,轻声说:“妈,你们赶了一夜飞机,肯定累坏了。我让小仪过来,带你们去我住的地方歇歇脚,那边离医院近,也方便。”
周母还想再说什么,被周父拉住了。他看了眼女儿苍白的脸色,沉声说:“行,你在这儿好好养着,我们去去就回。”又转头叮嘱,“有事立刻给我们打电话,别硬撑。”
周莹点点头,按下床头的呼叫铃。没过多久,阮小仪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早餐:“叔叔阿姨,我带你们过去,莹姐住的小院可舒服了,院里的茉莉开得正好呢。”
周母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外孙,眼圈红红的:“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睡觉。”
门关上的瞬间,病房里安静下来。周莹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忽然觉得浑身乏力。她闭上眼,刚要睡着,就听到走廊里传来阮小仪和房荆洲的对话声——
“房总,我带叔叔阿姨回去休息,您在这儿守着莹姐?”
“嗯,去吧,路上小心。”
她的睫毛颤了颤,没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带,像一根若有似无的线,轻轻牵在那里。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周莹侧过头,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房荆洲。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领口皱着,显然是熬了通宵。
“荆洲,”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次……谢谢你。”
房荆洲猛地抬起头,像是没料到她会主动说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沉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低哑:“我该做的。”
“不,”周莹摇摇头,指尖轻轻划过被子上的褶皱,“你本可以不管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周莹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说:“我欠你的,太多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气息,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周莹别过脸,看着窗外那棵树抽出的新绿,轻声说:“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房荆洲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孩子身上。小家伙睡得正香,小嘴巴时不时动一下,像只满足的小猫。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近,却又隔着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有些感谢说出口,就成了界限分明的客气。房荆洲看着她疲惫的侧脸,心里清楚,这声“谢谢”,是谢意,也是疏离。
“周莹谢谢你,让我有了牵挂,我以后可以来看你和小宝吗?”
房荆洲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小家伙身上,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周莹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着被子。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带来楼下花园里的花香。她看着他眼下的青黑,想起他冲进工厂时红透的眼眶,想起他在产房外枯坐的身影,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她的声音很轻,“但别太频繁。”
房荆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瞬间被点燃的星火,随即又怕她反悔似的,连忙点头:“好,我听你的。就……偶尔来看看,不打扰你们。”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最终只是弯腰,轻轻碰了碰小宝的脸颊。小家伙咂了咂嘴,依旧睡得安稳。
周莹别过脸,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风也温柔,有些关系或许无法回到从前,但至少此刻,他们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的、重新滋生的牵连。
病房门被推开时,周莹正靠在床头看育儿手册。房母带着一身风尘走进来,身后跟着房父和房家的几个长辈,脸上满是急切。
“莹莹!你怎么样?”房母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听说你出事,我们连夜就从临城飞过来了,吓死妈了!”
周莹有些局促,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房荆洲,他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安抚。
房父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孩子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孩子还好?”
“嗯,很健康。”周莹轻声应道。
房家的二婶凑过来,看着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家伙长得真俊,眉眼像荆洲,鼻子像莹莹,真是个好模样!”
房母抹了把眼泪,又开始数落房荆洲:“都怪你!当初要是好好待莹莹,哪会出这些事?这次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
“妈。”房荆洲打断她,“别说了,莹莹需要休息。”
周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曾经让她倍感压力的婆家,此刻脸上满是真切的关切,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房父拍了拍房荆洲的肩膀:“你在这儿照顾好莹莹,我和你妈去办点事,晚点再过来。”
一行人离开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周莹看着房荆洲,轻声说:“让他们担心了。”
他摇摇头,替她掖了掖被角:“他们一首很惦记你。”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孩子脸上,小家伙皱了皱鼻子,发出一声软糯的哼唧。周莹的心忽然软了下来,或许,有些冰封的关系,真的能被这个新生命融化。
房荆洲站在窗边,看着手机里律师发来的消息,眉头紧锁。
“林羽昕的行为己经构成绑架罪和故意伤害未遂,证据确凿,警方那边己经正式立案。”他转过身,对周莹说,语气沉稳,“另外,我们提起的名誉侵权和商业破坏诉讼也在推进,她名下的工作室资产己经被冻结,合作方的解约索赔也足够让她承担巨额债务。”
周莹沉默着,指尖轻轻划过小宝的襁褓。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紧。
“法律会给她应有的惩罚,”房荆洲走到床边,声音放低了些,“你不用再担心,她不会再有机会靠近你们母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后续的所有程序,律师会全权处理,不用你出面。你只需要好好养身体,照顾好小宝。”
周莹抬起头,看着他眼底的坚定,点了点头。阳光落在两人之间,那些因林羽昕而起的阴霾,似乎终于有了被驱散的迹象。有些伤害无法逆转,但至少,正义不会缺席。
房母攥着早就写好的纸条,拉着房父快步走向医生办公室,脚步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刚到门口就遇上查房的主治医生,她连忙迎上去,语气里满是急切:“张医生!您看我们这外孙刚生下来,小家伙看着这么小,喂奶该注意些什么呀?是不是得定时喂?”
房父在一旁补充,难得显出几分局促:“还有夜里总哭闹怎么办?换尿布是不是得特别轻?我们老两口笨手笨脚的,怕弄不好伤着孩子。”
张医生被老两口认真的样子逗笑,耐心解释:“新生儿按需喂养就行,不用严格卡时间。换尿布时托住腰和屁股,动作轻缓些没问题的。至于哭闹,可能是饿了、尿了,或者想让人抱,多观察几次就摸出规律了。”
房母赶紧掏出老花镜戴上,把医生说的每句话都记在纸条上,连“母乳喂养妈妈要多喝汤”“注意室温别太干燥”都不放过。房父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时不时插话问:“那洗澡呢?多久洗一次合适?”
等从医生那儿问完出来,两人手里的纸条己经写得密密麻麻。房母小心翼翼折好纸条揣进兜里,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你看你刚才问的那问题,多傻,医生都说了按需喂养。”
房父哼了一声,语气却软和:“我这不是怕记漏了嘛。走,去超市看看,买点适合产妇吃的东西,莹莹刚生完,得好好补补。”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走一路还在小声嘀咕着育儿经,那股子新鲜又郑重的劲儿,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房母刚伸出手,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反复在衣角上蹭了蹭掌心,才在护士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托住小宝的头和腰。小家伙被抱起来时哼唧了一声,小胳膊蹬了蹬,吓得她屏住呼吸,浑身都僵住了。
“轻点,再托高点……对,就这样。”护士在一旁指挥着,房母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怀里的小人儿,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这么小……这么软……我们房家总算有后了……”
房父站在旁边,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喉咙动了动才憋出一句:“让我也抱抱。”接过孩子时,他的胳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却刻意把动作放得极轻,仿佛怀里揣着易碎的琉璃。小宝的小手无意间抓住他的手指,那点温热的触感让他猛地红了眼眶,嘴上却硬邦邦地说:“这小子,劲儿倒不小。”
房家二婶踮着脚在旁边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小声念叨:“看看这小眉眼,跟荆洲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房荆洲站在门口,看着父母笨拙又珍视的样子,看着那个被一圈人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小身影,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忽然软了下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孩子脸上,也落在房父房母鬓角的白发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
原来血脉相连的感觉,是这样踏实又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