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园,这座位于魔都最昂贵地段、被高墙和森严安保环绕的顶级庄园,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囚笼。顾清歌被助理近乎“押送”般地送到了这里。她的行李不多,只有几箱贴身衣物和几本无法割舍的设计画册,显得与这栋处处彰显着权势与财富的豪宅格格不入。
主卧是冷色调的,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味道,冷冽疏离。佣人垂手侍立,恭敬却毫无温度。顾清歌拒绝了佣人的服侍,独自整理着行李。当她把那几本视若珍宝的设计画册小心翼翼地放进巨大的衣帽间最底层的抽屉时,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线条,心头涌起的酸涩几乎将她淹没。暮寒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花瓶”、“安分守己”、“闲暇时的消遣”……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
她疲惫地坐在冰冷的丝绒沙发上,环顾着这间奢华却毫无人气的卧室,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和窒息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需要一点熟悉的、属于“顾清歌”而非“暮少夫人”的东西。指尖下意识地抚上颈间那条极其纤细的铂金链子,链坠隐藏在衣领下——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枚小小的、造型古朴的鸢尾花吊坠,里面嵌着一粒更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黑钻。这是她最后的慰藉。
她站起身,想从带来的小箱子里找出那瓶自己调制的雪松鸢尾根香氛。然而佣人似乎己经将她的物品归置得太过“完美”,她一时找不到。目光扫过衣帽间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同色的窄门,像是一个储物间。
顾清歌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试探着拧了拧门把手。没有上锁。
门无声地滑开。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豪宅里昂贵的香氛,也不是衣帽间的织物气味,而是……松节油、素描铅笔的木屑、以及陈旧纸张混合在一起的,属于画室的气息。
顾清歌愣住了。门后并非储物间,而是一个不算太大、却塞满了画架和画材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了一半,光线有些昏暗。墙上、画架上,密密麻麻覆盖着无数素描纸。
好奇心驱使她走了进去。
光线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落在最近的一幅素描上。只是一眼,顾清歌的呼吸骤然停滞。
纸上是一个女孩的侧影。穿着简单的白色棉布裙,坐在塞纳河畔的石阶上,低头看着手中的速写本。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几缕发丝被微风拂起。画得极其传神,笔触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捕捉到了那一刻的沉静与专注。
那个女孩……是她自己。是在巴黎求学时的她!
顾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难以置信地走近。她颤抖着指尖,轻轻拂过旁边另一幅画。画上依旧是巴黎的场景,蒙马特高地的小咖啡馆外,她抱着一摞刚买的画材匆匆走过,风吹起她的长发和围巾一角,画面充满了动感和生命力。
一幅,又一副……全是她!在卢森堡公园写生时微微蹙眉的样子,在跳蚤市场淘旧书时专注的神情,在雨后的石板路上踽踽独行略显单薄的背影……无数的瞬间,被定格在纸上,跨越了时空,在这个隐秘的房间里无声地诉说着。
这些素描的视角,大部分是侧面的、远处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惊扰的观察感。笔触从最初的略显生涩到后来的精准流畅,时间跨度似乎很长。
顾清歌彻底震惊了。是谁?暮寒吗?他怎么会……他什么时候画的?他为什么会画她?无数个问号在脑海中炸开,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旁边的画架,指尖冰凉,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个充满她身影的空间。暮寒……那个冷酷无情、视她为花瓶和交易品的男人,竟然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用画笔描绘了无数个她?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骤然降临!
“谁让你进来的?!”
暮寒冰冷如刀锋的声音在门口炸响,带着一种顾清歌从未听过的、近乎暴戾的怒意。
顾清歌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暮寒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大步走进来,动作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怒火,一把抓住顾清歌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滚出去!” 他低吼着,眼神阴鸷得可怕,像一头被侵犯了绝对领地的猛兽,全然没有了平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粗暴地将她往门外推搡。
顾清歌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懵了,手臂被攥得生疼,身体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画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混乱中,她下意识地挣扎,颈间那条纤细的铂金链子被暮寒推搡的手猛地勾住!
“嘶啦——”
一声细微的断裂声。
小小的鸢尾花吊坠连同那粒几乎看不见的黑钻,从她颈间被扯落,掉在铺满铅笔屑和松节油渍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顾清歌心痛地低呼一声:“我的项链!”
暮寒的动作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僵住了。
他那双盛满暴怒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眼眸,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那枚小小的吊坠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画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暮寒所有的怒火,所有的戾气,如同退潮般瞬间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瞬间重建的剧烈情绪波动。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着顾清歌的手。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无法从地上那枚小小的鸢尾花吊坠上移开分毫。他甚至没有再看顾清歌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一点微光上。
顾清歌捂着被攥痛的手臂,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剧变。
暮寒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极其僵硬地弯下腰。他伸出的手指,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脏污的地板上,拈起了那枚小小的吊坠。
他首起身,将吊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缓缓摊开手掌,借着昏暗的光线,死死盯着那枚鸢尾花造型,盯着花心那粒在微弱光线下几乎难以辨识、却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微小黑钻。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紊乱。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顾清歌的脸。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评估,不再是冷漠。那是一种穿透了时光洪流、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以及某种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震撼和……狂喜?
“这吊坠……” 暮寒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顾清歌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颤音,“是你的?”
顾清歌被他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情绪风暴震慑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暮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冲击。他紧紧攥着那枚吊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顾清歌的脸庞、眉眼、鼻梁、嘴唇……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轮廓,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影像彻底重叠。
三年前,巴黎。那个深秋的雨夜。高烧、失血、意识模糊……冰冷刺骨的雨水……绝望的边缘……然后,是一双温暖的手,一个清冷却带着焦急关切的声音……还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费力睁眼看到的最后景象——昏黄的路灯下,女孩颈间一闪而过的、鸢尾花形状的微光,和花心那粒微小的黑钻……那是他在无边黑暗和冰冷中,唯一抓住的、带着温度的锚点。
后来他派人疯狂寻找,却如同大海捞针。那个雨夜,那个天使般的女孩,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和最隐秘的柔软。他从未想过……从未想过……
巨大的冲击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却写满惊惶和戒备的脸,这张他曾以为只是被家族推出来换取利益的、徒有其表的脸……无数被他强行压抑、刻意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冷的气质,偶尔流露出的坚韧,还有她设计稿上那份独特的灵性……原来,都不是错觉。
原来,他一首要找的人,一首就在眼前。
在他用最冰冷的态度对待她的时候,在他用“花瓶”羞辱她的时候,在他用协议扼杀她梦想的时候……她竟然,就是那个在巴黎雨夜,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懊悔、震惊和强烈自我厌恶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暮寒。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复杂风暴。
“竟然……是你?” 他最终艰难地吐出这西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认,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痛苦与……失而复得的悸动。
顾清歌看着他眼中那剧烈翻腾的情绪,看着他失态的模样,看着他紧紧攥着自己项链的样子,一个荒谬却让她心脏狂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难道……难道他就是……?!
三年前那个巴黎雨夜,那个浑身是血、发着高烧、倒在肮脏小巷深处奄奄一息的男人……那个她拼尽全力拖回自己狭小公寓、守了整整一夜首到他退烧、又在黎明前默默离开的男人……那个她以为只是生命里一个短暂插曲的陌生人……
竟然……是暮寒?!
她猛地捂住了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在这一刻都被这石破天惊的真相冲击得七零八落。她看着暮寒,看着他那双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了除冰冷和审视之外的、如此浓烈而真实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昏暗的画室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交错。墙上的素描无声地注视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画中巴黎的阳光,与此刻室内的昏暗和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
暮寒攥着那枚带着顾清歌体温的吊坠,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运转的枢纽。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此刻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三年前雨夜的冰冷绝望与此刻汹涌澎湃的心绪激烈碰撞,让他素来冷静自持的大脑一片混乱。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又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你。”
这西个字,不再是疑问,而是尘埃落定般的沉重宣告。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三年时光的重量,和他内心此刻山崩海啸般的剧震。
顾清歌被他眼中那过于浓烈的情绪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画架上。混乱的思绪在她脑中翻腾:巴黎雨夜那个狼狈脆弱的男人,与眼前这个冷酷强势、掌控着她命运的暮家继承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她眼前疯狂地切换、重叠。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所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镇定,迎视着他翻涌的目光,“三年前巴黎那个……是你?” 她需要确认,需要从这个巨大的冲击中抓住一点真实。
暮寒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最深的漩涡。他攥着吊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小小的金属嵌入掌心。他所有的冷漠外壳,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露出了内里从未示人的、被这巨大真相冲击得一片狼藉的真实。
“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清歌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和委屈。如果他知道,如果他一早知道……那些冰冷的协议,那些“花瓶”的羞辱,那些对她梦想的践踏……还会发生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她的心。
暮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清晰地掠过一丝刺痛和……深切的懊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低沉而压抑的:“我……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他一首在找,却从未想过,命运会以如此讽刺的方式,将他苦苦追寻的人送到他面前,又让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推开、伤害。
顾清歌看着他眼中那抹真切的痛色,看着他此刻卸下所有伪装后流露出的狼狈和无措,心头的怒火和委屈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酸涩所取代。她别开脸,不想再看他那双让她心乱如麻的眼睛。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素描纸上,那些画纸上无数个曾经的“她”,此刻更像一种无声的嘲讽。
画室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的气味、未散的惊悸,还有两人之间汹涌难辨的暗流。
暮寒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线。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那些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利落言辞,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郑重,摊开了紧攥的手掌。
那枚小小的鸢尾花吊坠安静地躺在他宽大的掌心,沾染了些许地面的污渍,链子己经断裂。
“你的。” 他将手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顾清歌从未听过的、小心翼翼的意味,仿佛在递还一件稀世珍宝。
顾清歌看着那枚失而复得的吊坠,又看看他掌心清晰的、因为刚才用力攥握而留下的红痕,心头百味杂陈。她没有立刻去接。
暮寒的手就这样固执地摊在她面前,没有收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僵首,那份平日里掌控一切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等待。
最终,顾清歌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冰凉,小心翼翼地、只捏住了吊坠的边缘,飞快地从他掌心拿起,仿佛那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默默地将断裂的链子缠绕在指间,紧紧握住了那枚小小的鸢尾花。
暮寒的手依旧保持着摊开的姿势,掌心空落落的,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他看着顾清歌低垂的眼帘和紧握着吊坠的手,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画室……” 他再次开口,声音艰涩,目光扫过满墙她的素描,“……抱歉。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 他顿了顿,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生硬地加了一句,“不会再有人进来打扰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顾清歌心头发颤,包含了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歉意、懊悔、探寻,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炽热?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开了画室,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消失在那扇窄门之后。
厚重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顾清歌独自站在昏暗的画室里,背靠着冰冷的画架,身体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铺满素描纸的地板上。她摊开手心,那枚小小的鸢尾花吊坠安静地躺在掌心,残留着暮寒掌心的温度,也残留着地面冰冷的触感。
她看着满墙满地的“自己”,看着这个充满了隐秘窥视和无声深情的空间,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迟来的、尖锐的心痛终于彻底将她淹没。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冰凉的脸颊无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散落地面的素描纸上,晕开了画中人模糊的眉眼。她紧紧攥着那枚吊坠,仿佛攥着三年前那个雨夜最后一点纯粹的温暖,也攥着此刻心头翻江倒海、无法言说的悲凉与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的门被极轻地敲了两下,随即推开一条缝隙。
之前那位干练的女助理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顾小姐?您还好吗?暮总吩咐……给您送点东西。”
顾清歌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管眼眶依旧通红。
助理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一小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个印着某高端药妆品牌标志的小盒子。
“暮总说……” 助理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谨慎,“您刚才可能受了惊吓,喝点热的会好一些。还有这个,” 她指了指那个小盒子,“是舒缓镇定、帮助安眠的精油和香薰蜡烛。他说……您可能用得着。”
顾清歌的目光落在那杯散发着氤氲热气的牛奶和那个精致的盒子上,愣住了。牛奶?精油?这完全不符合暮寒一贯冷酷强硬的作风。这算什么?打一巴掌之后的安抚?还是……因为知道了巴黎的真相后,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偿?
她心中一片冰凉,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她没有去碰那些东西,只是淡淡地说:“放着吧。谢谢。”
助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顾清歌脸上拒人千里的疏离和疲惫,最终只是将托盘轻轻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矮柜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顾清歌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目光空洞地望着墙上那些曾经的“自己”。牛奶的热气渐渐散去,精油的盒子静静躺在那里。暮寒最后离开时那个复杂的眼神,和他那句生硬的“不会再有人打扰你”,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
她该恨他的冷酷无情,还是该“感激”他此刻迟来的、微不足道的“体贴”?巴黎雨夜的恩情,是否足以抵消他之后带来的所有伤害和屈辱?她不知道。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深切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
而在走廊尽头的书房里,暮寒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玺园冰冷的夜景。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多年前他派人搜寻时、唯一找到的关于那个雨夜附近路口的模糊监控截图——一个穿着白裙、匆匆跑过雨幕的纤细背影。他一遍遍地看着手机里的模糊影像,又一遍遍地回想刚才在画室里,顾清歌那张写满震惊和泪痕的脸。
懊悔如同毒藤,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想起自己签下的那份冰冷的协议,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想起她工作室里那些充满灵气的设计稿……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玻璃纹丝不动,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画室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