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玺园的夜晚，恢复了它固有的沉寂。巨大的落地窗外，庭院景观灯散发着幽冷的光，映照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木，如同精心布置的舞台布景，没有一丝生气。顾清歌躺在宽大冰冷的床上，了无睡意。苏晚父亲那惶恐的求饶声，暮寒冰冷如刀的宣告，还有他挂断电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愤怒并未平息，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暮寒那雷霆万钧的反击，精准、冷酷、毫不留情。这不仅仅是为了维护暮家的威严或那份协议的执行，更像是一种……守护？为她？为顾家？这个认知让顾清歌心口那堵冰墙的裂缝无声地扩大了些许，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意，如同藤蔓般悄然探出，缠绕上她冰冷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抚摸着颈间的鸢尾花吊坠，那微凉的黑钻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温。
然而，这份暖意之下，是更深的疑虑和不安。苏晚绝不会善罢甘休。那个骄纵任性、被嫉恨冲昏头脑的苏家大小姐，在家族遭受暮寒如此重创之后，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暮寒的反击，是终结，还是点燃了更大风暴的引信？顾清歌辗转反侧，思绪如同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影，凌乱不堪。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窄窄的光带。顾清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强打起精神下楼。餐厅里，暮寒己经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几份财经报纸和一台平板电脑。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名贵的腕表，神情专注而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佣人垂手侍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顾清歌的脚步顿在餐厅门口。看到暮寒，昨夜那些纷乱的思绪瞬间涌上心头。她犹豫着，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个昨晚还如修罗般冷酷反击、却又是她三年前救下的男人。
“坐。” 暮寒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情绪。
顾清歌依言在长桌另一端坐下，离他远远的。佣人无声地端上精致的早餐。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巨大的餐桌，空气凝滞，只有刀叉偶尔触碰骨瓷盘发出的轻微声响。
顾清歌小口吃着东西，味同嚼蜡。她几次想开口，问问顾氏的情况，问问苏家后续的反应，但看着暮寒那副拒人千里的冰冷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画室里那个失态的他，电话里为她（或许是为暮家）雷霆出手的他，与眼前这个如同精密仪器般冷漠的男人，仿佛不是同一个人。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暮寒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回复了一条信息。随即，他放下平板，目光终于抬起，隔着长长的餐桌，落在了顾清歌脸上。
那目光依旧深邃，带着审视，但顾清歌敏锐地察觉到，那层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少了几分纯粹的评估，多了几分她无法解读的复杂。
“项链，” 暮寒开口，声音平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修好了吗？”
顾清歌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链子断了，还没来得及……”
“下午，会有人送新的链子过来。” 暮寒打断她，语气是陈述句，不容置喙。他顿了顿，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和之前那条一样。”
顾清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记得那条链子的样子？这微不足道的关注，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混乱的心湖。她垂下眼帘，低声道：“……谢谢。”
暮寒没再说话，重新拿起平板，但顾清歌感觉他周身那种冰封的低气压，似乎消散了一些。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结束。暮寒起身离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顾清歌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第一次觉得，这沉重的枷锁之下，似乎也并非全然是绝望的黑暗。
下午，果然如暮寒所说，那位干练的女助理亲自送来了一个丝绒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崭新的、极其纤细的铂金链子，与顾清歌之前断裂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连长度都分毫不差。
顾清歌拿着这条冰冷的链子，心头五味杂陈。他连这种细节都记得？是出于对“恩人”的补偿，还是……别的什么？她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着母亲遗愿和巴黎雨夜记忆的鸢尾花吊坠，穿到新的链子上。冰凉的铂金贴上肌肤，那粒微小的黑钻在光线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她看着镜中戴着项链的自己，也看到了镜中映出的、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她需要离开这里，哪怕只是短暂地透口气。去“云裳”，哪怕不能运营，只是看看那些承载着她梦想的设计稿，摸摸那些熟悉的布料，也能让她找回一点“顾清歌”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她换了一身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裙，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离开了玺园。暮寒的保镖似乎得到了某种指令，并未阻拦，只是其中一人沉默地开车将她送到了“云裳”工作室楼下。
推开工作室的门，那熟悉的雪松与鸢尾根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抚平了她心头的褶皱。她贪婪地呼吸着，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工作台上，那件未完成的白色斜肩礼服人台静静伫立，在从落地窗洒进来的午后阳光里，流淌着柔和圣洁的光泽。
顾清歌走过去，指尖眷恋地抚过丝绸细腻的褶皱，感受着布料下蕴含的生命力。她拿起铅笔，在旁边的设计稿上无意识地勾画着线条，试图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宣泄在纸上。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清歌以为是暮寒的保镖，有些无奈地放下笔：“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林薇和……沈聿。
“清歌！” 林薇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担忧和八卦混合的表情，“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昨天暮寒那个冰块脸把你带走，没为难你吧？” 她目光扫过顾清歌颈间崭新的链子，又看到她无名指的戒指，撇了撇嘴。
沈聿跟在后面，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目光却在顾清歌脸上和工作室的环境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顾小姐，看来精神还不错？‘云裳’果然是你的充电站。” 他语气轻松，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她无名指的戒指。
顾清歌有些意外：“薇薇？沈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 林薇拉着顾清歌坐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带着愤慨，“我跟你说，惊天大八卦！苏家这次可栽了大跟头！今天圈子里都传疯了！苏晚那个疯女人，指使她爸动用关系，故意给顾氏那几个项目使绊子，还收买人去质检部门搞举报，想彻底搞垮顾家！结果呢？踢到铁板了！”
林薇越说越激动：“暮寒出手那叫一个狠！首接断了苏家几条核心供应链！听说苏家刚谈妥的海外大单子，关键材料被暮家卡得死死的，对方首接毁约了！还有，苏家最大的金主银行，今天一早通知他们，所有贷款重新评估，授信额度冻结！苏正宏那张老脸，今天在金融峰会上都绿了！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她拍着顾清歌的手，“清歌，暮寒这次可是给你出了口恶气！虽然他那个人冷冰冰的，但干起事来是真解气！”
顾清歌听着林薇绘声绘色的描述，心头震动。虽然昨晚亲耳听到了暮寒对苏正宏的警告，但没想到他的反击如此迅猛和彻底。这雷霆手段，不仅是为了震慑，更是在用苏家的惨痛代价，向所有人宣告——顾清歌，是他暮寒的人，动不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对权势的敬畏，缓缓流淌过心田。那道心墙上的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沈聿倚在旁边的设计台边，看着顾清歌眼中复杂的神色，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调侃，却又像在陈述事实：“顾小姐，别太惊讶。寒哥这人吧，看着是块捂不热的千年寒冰，但护起短来……”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清歌，“……那可是六亲不认的。苏晚这次，是精准地踩到他雷区了。” 他耸耸肩，补充道，“当然，也是活该。不过，经此一事，苏晚怕是更恨你入骨了。小心点，疯狗急了跳墙。”
沈聿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顾清歌心头那点刚升起的暖意。是啊，暮寒的维护固然解气，但也彻底点燃了苏晚这个火药桶。未来的路，恐怕更加凶险。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林薇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立刻岔开话题，拉着顾清歌站起来，“走，清歌！为了庆祝恶有恶报，也为了给你压压惊，我们去‘云间’喝下午茶！我请客！沈聿，你买单！”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顾清歌往外走。
沈聿无奈地摊手：“林大小姐发话，小的敢不从命？” 他笑着跟上，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再次掠过顾清歌紧抿的唇角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云间”咖啡馆依旧弥漫着令人放松的咖啡香和烘焙甜点的暖意。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顾清歌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伯爵红茶，林薇则兴致勃勃地点了一堆精致的小蛋糕。
“尝尝这个，新出的栗子蒙布朗，超赞！” 林薇将一小块蛋糕推到顾清歌面前。
顾清歌心不在焉地用银叉戳着蛋糕，目光却飘向窗外。沈聿刚才那句“疯狗急了跳墙”在她脑中盘旋。苏晚……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暮寒的反击如此迅猛，苏家损失惨重，苏晚会不会把所有的恨意都倾泻在她身上？
“想什么呢？” 林薇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只看到悠闲的行人和婆娑的树影，“还在想苏晚那个疯婆子？别怕！暮寒都出手了，她不敢再乱来！再说了，还有我呢！她敢动你一根头发，我让我哥……”
林薇的话戛然而止。
咖啡馆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起。
一道颀长挺拔、气场强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纯黑色的手工西装，一丝不苟的领口，深邃冷峻的轮廓……正是暮寒！
他显然不是偶然路过。他的目光精准地穿过不算密集的顾客，首接落在了靠窗的顾清歌身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带着惯有的掌控感，但顾清歌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不悦？他的视线随即扫过坐在顾清歌对面的林薇和沈聿，尤其是看到沈聿那副慵懒闲适的姿态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整个咖啡馆仿佛瞬间安静了几秒。无形的低气压随着暮寒的到来弥漫开来。
林薇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他怎么来了？”
沈聿则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悠闲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味。
暮寒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首走到顾清歌他们的桌旁。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将顾清歌笼罩其中。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冷杉气息瞬间靠近。
顾清歌的心跳莫名加速，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暮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然后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路过，看到你的车在外面。” 他的解释简短而敷衍，目光随即转向沈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沈聿，你很闲？”
沈聿放下咖啡杯，笑容不变，桃花眼弯起：“寒哥，这话说的。陪两位美丽的女士喝个下午茶，怎么能叫闲呢？这叫享受生活。” 他故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倒是你，大忙人，怎么有空‘路过’咖啡馆了？还这么‘巧’？”
暮寒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目光重新落回顾清歌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这里太吵。跟我回去。”
他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他一贯的强势。若是以前，顾清歌只会感到屈辱和抗拒。但此刻，经历了昨晚和今早，那份强势之下，似乎包裹着一层她刚刚开始察觉的、笨拙的关切？他是担心苏晚可能的报复？还是……仅仅因为她离开了玺园的视线范围？
顾清歌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第一次没有立刻感到抵触。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地顺从，而是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我想……再坐一会儿。薇薇和沈先生都在。”
暮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他周身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目光沉沉地锁着她，带着无声的压力。
林薇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敢吱声。沈聿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对峙的一幕，眼神在暮寒明显不悦的脸上和顾清歌带着一丝倔强的脸上来回扫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有趣，太有趣了。看来他这位冷面阎王般的兄弟，这次是真的……栽了？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时，暮寒的目光再次扫过沈聿和林薇，最终定格在顾清歌脸上。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其突兀地，对着旁边的侍者抬了下手。
“一杯黑咖啡。”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
然后，在顾清歌、林薇和沈聿错愕的目光中，暮寒拉开顾清歌旁边的椅子，姿态冷硬却无比自然地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占据了空间，强大的气场瞬间改变了这张小桌的氛围。
“……” 顾清歌完全愣住了，看着身边坐下的暮寒，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薇更是目瞪口呆，手里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
唯有沈聿，先是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看着暮寒那张面无表情却明显写着“不爽”的冷脸，再看看顾清歌一脸懵懂的样子，无声地用口型对着暮寒说了两个字，带着促狭的笑意：
“栽、了。”
暮寒冷眼扫过去，沈聿立刻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但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侍者很快端来了黑咖啡。暮寒端起骨瓷杯，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似乎并未影响他冷峻的表情。他就这样坐在顾清歌身边，像一尊守护神（或者说煞神），一言不发，却用强大的存在感宣告着主权，也彻底终结了原本轻松的下午茶氛围。
顾清歌坐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热，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冷杉气息。那气息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压迫，似乎还带着一丝让她心跳失序的、陌生的悸动。她低着头，小口喝着己经微凉的红茶，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窗外阳光正好，咖啡馆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林薇和沈聿识趣地不再说话。小小的方桌旁，气氛诡异又微妙。暮寒的存在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而顾清歌心中那道坚冰筑成的心墙，在这无声的、带着霸道占有欲的“陪伴”下，悄然融化了一角。那细微的裂隙里，透进来的不再是绝望的冷风，而是一缕带着暖意和混乱的微光。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男人冷硬的侧脸轮廓。他为什么留下来？仅仅是为了监视？还是……有别的什么？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