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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凉风吹散了御花园的桂花香，长春宫的宴客厅里却暖意融融。皇后身着正红蹙金翟纹礼服，端坐在铺着雪白狐裘的主位上，案头摆着新得的翡翠荷叶洗，清水里养着刚采的并蒂莲。尹若瑶随谢云深入殿时，正见贤嫔笑盈盈地将一碟水晶莲蓉糕奉到皇后面前，袖口的羊脂玉镯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才人来了，”皇后目光掠过尹若瑶腕间新换的银丝绳结，“听说你近来在咸福宫调养，可大好了？”
尹若瑶敛衽行礼，余光瞥见贤嫔身后的宫娥捧着个紫檀木匣，匣面上用螺钿嵌着半朵残梅。谢云深上前一步，将画具摆在西侧案头，笑道：“皇后娘娘今日这并蒂莲开得真好，臣正好取个景。”
贤嫔忽然拍手道：“说起并蒂莲，倒让臣妾想起一事——前日在库房寻到个旧物，竟与才人颇有渊源。”她说着，示意宫娥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支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莲心处却嵌着枚米粒大的“砚”字玉印。
尹若瑶指尖微颤。这玉簪的形制，与母亲当年为她及笄所制的那支分毫不差，只是母亲的簪子在北境逃亡时遗失了。谢云深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蘸墨的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个墨点，笑道：“这簪子雕工精细，倒像是江南‘玉香坊’的手艺。”
“谢画师好眼力，”贤嫔掩唇而笑，“正是玉香坊的旧物，据说还是尹家……”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尹若瑶，“还是位故人的心爱之物呢。”
皇后轻轻敲击着翡翠荷叶洗，水面荡起涟漪：“贤嫔有心了，只是明才人如今身子弱，怕是受不得旧物勾起往事。”她说着，示意宫娥呈上茶盏，“尝尝这新贡的‘莲心雪’，最是安神。”
尹若瑶接过茶盏，嗅到一丝极淡的甜香——那是尹明姝当年惯用的、混了的熏香。她抬眼看向谢云深，见他正对着并蒂莲凝神作画，笔尖却在宣纸上勾勒出北境雪原的轮廓。
“才人怎么不喝？”贤嫔步步紧逼，“可是嫌这茶不好？”
“不敢，”尹若瑶将茶盏搁在案上，忽然抚着心口咳嗽起来，“只是忽然想起，臣妾幼时也有支类似的玉簪，可惜……”她顿住话头，看向谢云深，“可惜在北境时遗失了。”
谢云深手中的笔陡然一顿，墨点溅在宣纸上，恰好落在他勾勒的雪原中央。他抬头笑道：“北境苦寒，遗失些物件也是常事。倒是皇后娘娘这翡翠洗，倒让臣想起北境的冰湖，若是在上面作画，定是另一番景致。”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正要开口，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娘娘！御花园的莲池……莲池里漂着个匣子！”
众人连忙起身来到莲池边，只见水面上果然漂着个朱漆匣子，匣面刻着半朵残梅，正是尹家的标记。贤嫔尖叫一声：“是尹家的东西！定是……定是鬼魅作祟！”
尹若瑶看着漂浮的匣子，忽然想起素绢上的“莲心藏砚”。谢云深趁乱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匣中有密。”
皇后下令捞起匣子，只见里面放着半卷受潮的素绢，绢上用朱砂画着幅残缺的地图，正是“砚心”印拼合后显示的北境地图，只是这半卷上多了个红点，指向一片名为“落梅渊”的山谷。
“这……这是尹家私通外敌的证据！”贤嫔抓住机会，指着尹若瑶，“明才人！你还敢说与尹家无关？”
尹若瑶看着素绢上的红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落梅渊里藏着尹家世代守护的画魂——一幅用万片梅瓣染血绘制的《千秋梅谱》。她正要开口，谢云深却抢先一步拿起素绢，对着月光细看：“诸位请看，这朱砂点的边缘有冰裂纹，倒像是北境特有的‘雪融朱砂’所画。”
“雪融朱砂？”皇后皱眉。
“正是，”谢云深将素绢递给皇后，“此朱砂需用北境千年雪水调和，常人难以得到，唯有……”他故意顿住，目光扫过贤嫔腕间的玉镯，“唯有与北境商队有往来的人，才可能得到。”
贤嫔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玉镯。尹若瑶趁机道：“姐姐这玉镯成色极佳，倒像是北境寒玉所制，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赠？”
皇后看着贤嫔慌乱的神色，眼中疑色渐生。恰在此时，谢云深忽然指着素绢上的红点：“臣曾听北境商队说过，落梅渊里有处冰洞，洞壁上天然生着梅纹，与尹家的冰裂纹极为相似。”
夜风骤起，吹得莲池波光粼粼。尹若瑶看着谢云深眼中的笃定，忽然明白他是在为她解围。她上前一步，对皇后道：“臣妾愿随谢画师同去北境，一来查证此事，二来……也想寻寻当年遗失的簪子。”
皇后沉吟片刻，看着贤嫔煞白的脸，忽然笑道：“也好，就劳烦明才人与谢画师走一趟。只是这一路苦寒，你们需得早去早回。”
离开长春宫时，月己中天。尹若瑶与谢云深并肩走在宫道上，谁也没有说话。首到转入咸福宫偏院的梅林，谢云深才低声道：“皇后这是想借北境的手除掉我们。”
“我知道，”尹若瑶停下脚步，看着梅枝间的月亮，“但落梅渊里确实藏着尹家的秘宝，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从袖中取出“砚心”印，与素绢上的地图比对，“你看这印的纹路，正好能补上素绢的残缺。”
谢云深接过印，月光下，印面的地图与素绢严丝合缝，完整的落梅渊地形图赫然显现，红点处标着“画魂”二字。他想起老掌柜的话：“画魂既是画，也是人。”忽然握住尹若瑶的手：“若瑶，或许……《千秋梅谱》就是你母亲当年未完成的画。”
尹若瑶浑身一震，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遗憾：“娘曾说，她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画一幅永不凋零的梅。”
两人回到暖阁，谢云深展开《万梅图》，只见画中千梅怒放，竟与落梅渊的地形隐隐相合。尹若瑶抚过画中最艳的那朵梅，忽然在花瓣缝隙里发现行极小的字——“以血为墨，以魂为引”。
“云深，”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娘的画，需要用尹家血脉的血来完成。”
谢云深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北境雪夜她为他挡箭的决绝，心中一痛：“我陪你去，无论发生什么。”
三日后，尹若瑶与谢云深换上远行的装束，在小顺子的掩护下离开紫禁城。临行前，谢云深将那方缺角的旧砚系在行囊外，砚台边缘的朱砂梅纹在晨光下格外醒目。尹若瑶则将“砚心”印贴身藏好，腕间重新系上那根藕荷色丝绦，丝绦末端坠着枚用荷花瓣雕成的梅花。
马车驶出宫门时，尹若瑶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墙，忽然想起贤嫔腕间的玉镯——那镯子的裂纹，竟与“砚心”印的纹路互补。她对谢云深道：“贤嫔的玉镯，或许也是钥匙的一部分。”
谢云深握紧缰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等我们从北境回来，便知晓一切了。”
马车辘辘驶向北方，将紫禁城的恩怨情仇甩在身后。尹若瑶靠在谢云深肩上，听着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忽然觉得心中从未有过的平静。她取出谢云深为她画的《归处》，画中依偎的身影旁，不知何时多了行题字：“墨染北境雪，心连藕丝情。”
谢云深看着她眼中的笑意，轻轻握住她的手。车窗外，初升的太阳将宫墙染成金红，远处的梅林在晨风中摇曳，仿佛在送别这对历经磨难的画魂。而此刻的长春宫，皇后正对着“砚心”印的拓本沉思，贤嫔则偷偷将一枚刻着“莲心”的玉佩放入匣中——他们都知道，尹若瑶与谢云深此去北境，必将揭开更多秘密，而紫禁城的棋盘上，下一颗棋子，早己悄然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