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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姑娘屈膝一礼，安静地坐到琴台后，调试琴弦。
冬雪则如同隐形人般，悄无声息地退到屏风后的阴影里——那里既能观察到雅间门口，又能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楼下大堂的部分区域，还能听到清音的琴声和房遗爱偶尔的“点评”，位置绝佳。
她并没有闲着。
趁着清音调弦的间隙，她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皮囊。
打开，里面是几样不起眼的小玩意：一小块深褐色的眉黛石，一小盒近乎肤色的细腻香粉，一小截炭笔，还有一小瓶近乎透明的、带着粘性的树汁（简易自制“肤蜡”）。
她背对着雅间中央，借着屏风的遮挡，对着墙角一面模糊的铜镜（装饰用），开始了极其迅速的“易容”。
手指沾取一点深色眉黛石粉末，在左侧颧骨和鼻翼旁点了几下，再用指腹晕开，形成几粒逼真的浅褐色雀斑。
用炭笔在眉毛尾部轻轻描画几笔，让原本清秀的眉形显得略粗犷一些。再沾取一点树汁，混合微量香粉，在右侧嘴角旁点出一个不起眼的、类似小疤痕的凸起。最后，用香粉将原本过于光洁的额头和鼻梁打暗一点，掩盖住少女肌肤特有的莹润光泽。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当她放下工具，转过身时，那张原本清秀俊俏的小脸，己变得普通了许多，甚至带着点市井少年的粗糙感。
几粒雀斑和嘴角的“小疤”恰到好处地分散了注意力，让人很难将她与之前那个俊俏的“小厮”联系起来。
清音姑娘的琴声己如流水般响起，是一曲《高山流水》，意境高远。
房遗爱的目光扫过屏风后那张变得“平凡”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端起酒杯，走到窗边，目光状似无意地投向楼下喧嚣的大堂和临河的街道，耳朵却竖了起来。
冬雪如同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揽月楼的人流中。她此刻的身份，是一个来给姐姐（或其他亲戚）送东西的、脸上带点小疤的穷苦少年。
她低着头，脚步不快不慢，在大堂拥挤的食客和酒客间穿梭，目光低垂，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西面八方涌来的声浪碎片。
“……陇西那鬼地方，颗粒无收！粮价都他娘的涨到天上去了！一斗粟米要三百文！这生意还怎么做？！”
“嘘！王兄慎言！听说朝廷正在商议赈灾，严打囤积居奇呢！你这刚从陇西回来……”
“哼！赈灾？杯水车薪！户部那帮老爷们还在为调拨多少粮食扯皮呢！苦的还是老百姓！我这次贩过去的药材，全砸手里了！人都快饿死了，谁还买药？” 靠窗一桌，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低声抱怨着，语气愤懑。
冬雪脚步未停，如同没听见，但“陇西”、“粮价三百文”、“户部扯皮”几个词己刻入脑海。
“……突厥那边最近不太平啊。几个大部落的使者，这个月都往王庭跑得勤快，听说是在密谋什么。咱们在边境的商队，都被盘查得紧了，皮货生意不好做了……” 另一桌，几个穿着胡商常服的男子用带着口音的汉话低声交谈。
“突厥”、“部落密谋”、“边境盘查”。冬雪端着个空托盘（顺手从侍者处拿的），装作寻找座位，从他们桌旁经过。
“……工部这次修渭河渠的款项，又被卡住了。说是要优先拨给陇西赈灾。可这渠再拖下去，明年春汛就麻烦了！李侍郎在朝会上跟户部的崔侍郎差点吵起来……” 雅间回廊上，两个穿着青色官袍（品阶不高）、显然喝得有点高的年轻官员，互相搀扶着，口齿不清地议论着。
“工部”、“渭河渠款项”、“户部卡款”、“李侍郎”、“崔侍郎”。冬雪低着头，端着托盘，像个小杂役般从他们身边快步走过。
“……那批蜀锦，走水路风险太大，最近漕帮那边也不安生。还是走陆路吧，虽然慢点，但稳妥。钱少赚点就少赚点……” 角落里，一个穿着绸缎、管家模样的胖子，正对着一个掌柜打扮的人低声吩咐。
“蜀锦”、“水路风险”、“漕帮不安”、“走陆路”。冬雪将空托盘放在一张刚空出来的桌子上，转身离开。
她像一个幽灵，在喧嚣与光影中无声穿行。
脸上带着市井少年的平凡与一点点局促，眼神低垂，脚步轻快，耳朵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嘈杂的背景音，捕捉着那些关于陇西灾情、边境异动、朝堂争执、商路变动的碎片。
偶尔有醉醺醺的客人想拉住她问话，她总能灵活地侧身避开，或者用含糊不清的方言咕哝一句“找俺姐”，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一个时辰后，冬雪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三楼雅间。
清音姑娘一曲《渔舟唱晚》刚弹到尾声。房遗爱靠在窗边，似乎己听得入神。
冬雪闪身进入屏风后，飞快地用沾湿的布巾擦去脸上的伪装，恢复成那个清冷的“小厮”模样。她走到房遗爱身后，垂手侍立，如同从未离开。
“嗯，不错，清音姑娘这曲《渔舟唱晚》，颇有几分江上清风、明月入怀的意境。”房遗爱懒洋洋地拍了两下巴掌，随手丢下几块碎银子，“夏河，赏钱。”
冬雪（此刻是夏河的身份）上前，将银子放在琴台上。
“谢二公子赏。”清音姑娘起身行礼，抱着古筝退了出去。
房遗爱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听累了，走吧！”
主仆二人离开揽月楼，再次汇入长安城的暮色。回到听雨轩小院，关紧院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屋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深秋的寒意。夏荷和秋月正在对练简单的擒拿（王铁柱教的入门招式），春桃则在整理她日益丰富的草药标本。
房遗爱脱下外袍，坐到矮几旁。冬雪默不作声地打来热水，拧干布巾递给他擦脸。
房遗爱接过布巾，随意擦了擦，目光落在冬雪身上：“冬雪，今天‘逛街’，听到什么新鲜事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