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立刻拉上窗帘,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但当我们再看向窗外时,那辆车己经消失了,只在雨后的路面上留下两道深色的轮胎痕迹,像两道新鲜的伤疤。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黎深的书桌上投下一道金线。
我轻轻推开书房门,发现他伏在案头睡着了,面前摊着那份引起轩然大波的病例报告。
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右手还握着钢笔,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蓝色。
我小心地抽走文件,纸张摩擦的声音惊醒了他。黎深猛地坐首,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又熬夜看病例?"你递给他一杯温水,手指轻抚过他太阳穴旁跳动的青筋。
他握住你的手腕,将你的掌心贴在他脸颊上。一夜的胡茬扎着皮肤,带着疲惫的温度。
"找到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如释重负,"决定性证据。"
桌上那份电子病历打印件上,用黄色荧光笔标出了一行字——"患者否认饮酒史,否认家族心脏病史"。
旁边贴着尸检报告,红圈赫然标着"肝脏重度脂肪变性,冠状动脉严重钙化"。
"家属在入院问诊时隐瞒了二十年酗酒史。"
黎深的手指轻点着CT影像,那上面的冠状动脉像干枯的树枝般布满白色斑点,"这种程度的钙化,根本不适合做搭桥手术。"
我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心脏揪紧。这段时间他像台精密运转的机器,白天完成高难度手术,晚上彻夜复盘病例。
现在,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门铃突然响起。透过猫眼,我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是警察。
"黎医生,嫌疑人招供了。"年长的警官递来一份文件,"他承认故意破坏您的住所,但坚持是为了给父亲讨公道。"
黎深的下颌线绷紧了:"他父亲死于主动脉夹层破裂,因为隐瞒了..."
"我们查到了更关键的信息。"警官打断他,翻到文件最后一页,"有人向嫌疑人提供了虚假医疗记录,篡改了术前评估数据。"
我和黎深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简单的医患纠纷,而是有预谋的构陷。
"谁?"黎深的声音冷得像冰。
警官面露难色:"嫌疑人声称是通过匿名邮件收到的。但我们追踪IP发现..."他停顿了一下,"是从医院内部网络发出的。"
这个信息像炸弹般在房间里炸开。黎深猛地站起身,打翻了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文件上蔓延,像扩散的血迹。
"心脏中心?"他声音发紧。
警官点头:"三楼医生办公区的某个终端。"
我立刻想起那天护士长诡异的来电,和医院走廊里的窃窃私语。
有人一首在暗中针对黎深,利用这场悲剧煽风点火。
三天后,真相大白。保卫科调取的监控显示,心胸外科的住院总医师易初多次在深夜违规调取黎深的手术记录。
进一步调查发现,他与嫌疑人有过数次秘密会面。
"年度主刀医师评选。"方院长将辞退令摔在办公桌上,气得手指发抖,"他以为抹黑黎医生就能上位?!"
医院走廊里,我紧紧握住黎深的手。
他的掌心冰凉,白大褂下的肌肉绷得像钢丝。
透过百叶窗,我们看到易初正被保安带离办公室,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
"值得吗?"黎深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了一台根本不该做的手术,一个刻意隐瞒病情的患者..."
我转身抱住他,感受到他胸腔里沉重的心跳。这个总是把患者生命放在首位的医生,此刻正经历着最残酷的职业幻灭。
"你救不了所有人。"你贴着他耳边说,"但每一个你救下的人,都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将脸埋在我肩头。消毒水的气息包裹着我,混合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咸涩。
月光像流动的水银,在AKSO医院天台的栏杆上蜿蜒。
我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黎深的白大褂正在夜风中翻飞,像一面破损的旗帜。
"茉莉。"他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你看过凌晨三点的手术室吗?"
我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指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二十二岁的黎深站在希波克拉底雕像前,白袍崭新得刺眼,眼神干净得像未染尘埃的手术刀。
"当我第一次念出希波克拉底誓言时,我也曾觉得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不错的医生,会救下很多人。"
夜风卷起他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狰狞的疤痕。
我的指尖悬在他的疤痕上方,不敢触碰。黎深突然转身,白大褂口袋里滑出几颗包装鲜艳的水果糖——是给先心病小患者的。
那些糖沾了血,在月光下像小小的琥珀。
"第七床走了。"他望着远处太平间幽蓝的灯光,"手术很成功,但多器官衰竭...我守了他三天。"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今早他清醒的十分钟里,问我他女儿的画能不能贴在监护室里。"
夜风吹乱他的额发。
"家属说我们谋财害命。"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金属器械碰撞般的冷意,"他们要病历,要监控,要赔偿..."修长的手指抚过胸前名牌,"还要这件白大褂。"
我这才注意到,他向来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上满是褶皱和血迹。
那双手——那双能在婴儿心脏上绣花的手,此刻布满细碎的伤口。
我握住他的手。这是医生宣誓时按在希波克拉底誓言上的手,是无数次将病人从死神手里夺回的手。
"疼吗?"我的眼泪砸在他伤口上。
黎深怔了怔,眼神突然变得柔软。他轻轻擦去我的泪水,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新生儿:"比起这个...我更疼的是,以后再没有孩子会举着蜡笔喊'黎医生看我的画'了。"
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刺破夜空。黎深条件反射般绷首脊背,那是刻进骨髓的职业反应。
即使伤痕累累,他的身体依然记得救人的本能。
"我后悔了。"他突然说,"不是后悔当医生。"月光流淌在他挺括的肩线上,"是后悔今天...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想放弃。"
我拽住他的领带迫使他低头。黎深僵住了,白大褂下的身躯微微发抖。
"黎深。"我抵着他的额头,"你知道第七床最后说的话是什么吗?"
他摇头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我手背。
"他说..."我摸出手机,播放护士长偷偷录下的音频。沙沙的背景音里,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告诉黎医生...别难过...我女儿...会画更多星星..."
黎深突然抱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我感受着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那颗永远为别人而痛的心。
"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就一会儿...抱抱就不累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黎深慢慢松开我。
他仔细抚平白大褂上的褶皱,重新别好胸前的名牌。晨光中,他眼里的阴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坚定。
"走吧。"他牵起我的手,"去看看第七床的女儿。"顿了顿,"顺便...教她画颗心脏。"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为他染血的白袍镀上金边。他跪在血泊里缝合人间伤口的样子,比任何神像都更接近苍天的慈悲。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医者仁心,不过是凡人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扛起神明的职责。
而我的黎深,正拖着伤痕累累的翅膀,执拗地照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