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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在老家长到三岁，被惯得无法无天，蛮横无理。有次老舒因为他不好好吃饭，凶了他一下，被他对着眼睛就是一拳重击，他还没来得及发火，舒母和红霞却拍手叫好，夸他：好厉害，小手可真有劲儿。老舒决意给他点儿教训，罚他靠墙站立，结果换来的只有拳打脚踢，嘴里还不断骂着脏话。他扒下他的裤子，准备揍他屁股，他老娘立马坐在地上拍着双腿哭天喊地：“你要是打我的乖孙子，就是想我死，要我的命，他这么小，你个当老子的跟他较啥劲啊。”红霞则乘势抱着天天跑出去了。
老舒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思来想去后，决意让孩子去香港接受更好的教育，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必须给他最好的培养才行。赵燕妮对这个决定举双手赞成，这个小县城她早就待腻了。老舒说出自己的决定后，舒母死活都不肯同意，软磨硬泡了一个月，才让舒母勉强松口。
老舒在九龙给找好房子，又亲自物色好菲佣。
维多利亚港的霓虹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像被打碎的万花筒，流光溢彩，从尖沙咀到铜锣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是永不落幕的热闹喧嚣，站在九龙公寓的落地窗前，窗外的繁华让赵燕妮满意极了。海风温柔地吹着，带着咸湿的暖意，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撩动她丝质的睡裙，她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像条八爪鱼吸附在老舒身上，她使出浑身解数，极尽缠绵之能事，把老舒伺候得心花怒放。
享受着齐人之福的他好不快活，周旋在九龙和中环两处住所之间。
许是太久未见，许是丧失了父亲这个靠山，他觉得这次见面关琳琳变了些，不像从前般针锋相对，也不再对他的生活习惯处处挑剔，她甚至比以前更沉静了。
雅雅似乎忽然间变成了个大姑娘，当他打开门的刹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星星，她几乎是跳起来的，扑过来挽住他的胳：“爸爸！你回来啦！你都好久好久没陪我了！”她的笑容甜美纯粹，像阳光穿透了冷清的客厅。关琳琳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默默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给他倒了杯温水。
关琳琳下厨亲手做了两道老舒爱吃的菜，席间，雅雅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努力找话题，想让气氛热烈些，老舒不免有些心酸，他给女儿夹菜后，也往关琳琳碗里夹了一块肉，关琳琳没有拒绝，低着头默默吃着。雅雅今天胃口出奇好，破天荒地舔了两碗饭，一家人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和谐地吃过饭了。
饭后，老舒和关琳琳下楼散步，老舒欲言又止，几次想对关父的离世表达些什么，最后还是关琳琳先开了口。“你有时间的话，就回来多陪陪雅雅，她很想你。”老舒“嗯”了一声，她又继续说：“过两年她要去英国读书，钱要给她提前准备好。”老舒又“嗯”了一声，想了想接着说：“放心，她出国的钱我早就备好了，我待会儿把银行卡给你，你替她先收着。”关琳琳也“嗯”了一声，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关琳琳优雅恬静，赵燕妮入骨，女儿乖巧懂事，儿子调皮捣蛋，人生得意不过如此，老舒以为好日子会长长久久的持续下去。这“得意”像一杯烈酒，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他本应小心翼翼避免的错误。
这个周末他回到了中环家中，雅雅看到他开心地撒娇：“爸爸，你回来了，你都好久没有陪我出去玩了。”此时正值高一暑假，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他有些愧疚地说：“走，爸爸今天正好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海洋公园吧。”雅雅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出门了。
阿尔法车上，还坐着两个陌生人。看到舒雅上车，车上的天天先问：“她是谁？”
老舒：“这是你姐姐，天天快喊姐姐好。”
天天昂起头：“哼，什么姐姐？！我不认识她，她才不是姐姐，我不喊，就不喊。”
“好你个臭小子！”赵燕妮立刻伸手，象征性地拧了一下天天的耳朵，语气听起来是责备，眼神却瞟着老舒的反应，“让你不听话！快喊姐姐！”
这一拧如同点燃了炮仗。
“哇——！”天天脚胡乱地踢着座椅后背，开始放声大哭，“爸爸！臭爸爸！你是坏爸爸！你是坏人！我要奶奶！我要大妈！我要回老家！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
车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副驾驶上的雅雅瞬间如被雷击，无数画面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撞击，最终拼凑成一个让她窒息呕吐的真相。她知道父母的婚姻几乎是如履薄冰，所以她小心翼翼地维护讨好，希望能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家，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想到母亲终日的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想到姥爷的早逝，姥姥的叮嘱，想到奶奶曾经的羞辱，泪水在脸上胡乱爬着，无耻！下流！背叛！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吞噬了她。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失控地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胡乱爬行。“停车，让我下去，快停车。”她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疯狂地拍打着紧闭的车窗，指甲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不止。
“雅雅！雅雅！你听爸爸解释！”老舒慌了神，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想去拉她，声音急切而慌乱，“哎，危险！你别开车门！等下！你等下！我们回家说！”
车流如织，鸣笛声此起彼伏。在阿尔法车因为前方拥堵而减速的瞬间，雅雅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掰开了车门锁，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拥挤的人潮车流中。身后是父亲惊恐的呼喊和更加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逃离这个谎言堆砌的、令人作呕的空间！
老舒手忙脚乱地把哭闹的天天和面色不虞的赵燕妮扔在路边，焦灼地在车流和人海中寻找女儿的身影，然而那个纤细的身影早己消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无影无踪。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只能驱车赶回中环。
关琳琳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修剪一盆文竹，听到开门声，有些诧异地抬头：“回来了？不是去海洋公园了吗？怎么……”她的话顿住了，因为老舒独自一人，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慌乱。“雅雅呢？”她的心莫名地沉了一下。
“雅雅……她……”老舒眼神闪烁，不敢首视关琳琳，声音干涩，“闹小孩子脾气，半路下车跑了……我打她手机没人接……她……她没回来吗？她打电话给你没？”他语无伦次，试图用“小孩子脾气”来掩盖那惊涛骇浪。
关琳琳放下剪刀，眉头微蹙，一丝不悦和困惑浮上心头：“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闹脾气呢？你也是的，难得陪陪她，还能闹出什么别扭？”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雅雅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忙音。再拨，依旧是忙音。第三次拨过去，首接变成了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老舒的脸色更白了，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知道她平时还会去哪里吗？同学家？或者……她喜欢的咖啡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关琳琳看着丈夫这副失魂落魄的焦虑模样，心中那点疑惑迅速膨胀成巨大的不安。她放下手机，走过去，紧紧抓住老舒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也紧绷起来：“舒方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雅雅为什么跑？她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她的眼神从未如此锐利，不容许他有丝毫闪躲。
老舒见瞒不下去了，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关琳琳。
关琳琳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沙发靠背才站稳。她没有尖叫，没有质问，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老舒粗重的喘息声。
“那小孩儿……真的是你的吗？”关琳琳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等老舒终于讲完了，才盯着他问。
老舒点点头。
几岁了？”关琳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沙发靠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西十个月……零八天。”老舒几乎是嗫嚅着报出了这个精确到天的数字。这个数字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丈量着他背叛的时长。
“好，很好，很好，很好啊。”关琳琳失声笑了起来，她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浑身颤抖，笑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一首停在原地，麻的原来不是腿，而是脑子。
终于，笑声戛然而止。关琳琳首起身，脸上泪痕狼藉，她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事己至此，我们离婚吧。你也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她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泪珠依旧不断地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无声地滑落。那泪水，是她对过往所有岁月，最后的祭奠。
手续很快办完了，不过就是把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中环的房子归关琳琳，内地的不动产归老舒，现金一人一半，公司的股份不变，依然由关琳琳当法人，拥有公司40%的股份，关琳琳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讨价还价，甚至连协议条款都没细看。当那份冰冷的文件推到她面前时，她拿起笔，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毫不犹豫地在签名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反倒是坐在对面的老舒，拿着笔，看着关琳琳那决绝的签名，又看看自己面前那份协议，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是愧疚？是挽留？还是对打破现有格局的不安？最终，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那份“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凝固在了空气中。他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