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汤汁带着蔬菜的清甜和牛肉的醇厚滑入喉咙,熨帖了空落落的胃,也带来一丝暖意。艾琳喂得很慢,很仔细,每喂一勺,都会用纸巾轻轻擦拭我的嘴角。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她专注的侧影。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份细致入微的照顾,像无声的溪流,悄然冲刷着伤痛带来的烦躁和不安。
吃完东西,她又细心地帮我调整了靠枕的位置,让我能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她拿出了平板电脑。
“知道你闷。” 她调出一个视频,“这是拉蒙给我的,针对膝关节扭挫伤的早期康复训练指导,还有后续的力量恢复计划。” 视频里,专业的物理治疗师清晰地演示着各种可以在床上进行的、不涉及负重的练习动作:脚踝泵、股西头肌静力收缩、首腿抬高……
“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一些简单的。” 艾琳放下平板,目光落在我被支架固定的腿上,带着鼓励,“来,试着做脚踝泵,就像视频里那样,慢慢地勾脚尖,再绷首。对,就这样,很好……保持节奏……” 她轻声指导着,目光专注地观察着我的动作幅度,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实验。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伤处,带来清晰的酸痛感。汗水很快从额角渗出。但艾琳就在旁边,她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像锚一样定住了我想要放弃的念头。她甚至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按压在我大腿肌肉上,感受着肌肉收缩的力度:“这里用力……对,很好,保持住……”
时间在专注的练习中缓缓流逝。完成一组动作,艾琳立刻拿起准备好的新冰袋,熟练地替换掉我膝盖上那个己经温热的,动作轻柔地敷好。
“休息一下。” 她看着我额角的汗,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接过水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也带走了几分训练的疲惫。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在窗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艾琳,” 我放下水杯,声音有些低,“保他……”
提到这个名字,艾琳正在收拾东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或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平静。
“俱乐部纪律委员会给了他严厉的内部处分:无限期停训,停薪,外加社区服务和心理辅导强制课程。” 她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爸妈也知道了,非常生气,把他关在家里反省。”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闪烁的灯火,声音更低了些,“他……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发了很多信息。他吓坏了,莱昂。那份害怕和后悔,是真的。”
我沉默着。脑海里浮现出训练场上保·库巴西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悔恨而扭曲、泪流满面的脸。那份沉重的道歉,此刻似乎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我知道,这不能改变什么。他造成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 艾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眼神清澈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无论是对你的腿,还是对你……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我替他向你道歉,莱昂。我知道这很苍白,但……” 她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下去。那份属于姐姐的、对弟弟又气又恨又心疼的复杂情绪,清晰地写在她眼底。
“这不是你的错,艾琳。”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放在床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该道歉的是他。而且……”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膝盖传来的隐痛和支架的束缚,“就像佩德里说的,路还很长。这次是意外,也是……一次教训吧。对所有人。”
艾琳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那丝苦涩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取代。
夜色渐浓。艾琳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调暗了病房的灯光,只留下一盏柔和的床头灯。她坐在椅子上,没有看手机,只是安静地陪着我。偶尔帮我调整一下冰袋的位置,或者在我因为姿势不舒服而皱眉时,立刻帮我小心地挪动一下身体。
困意渐渐袭来,伤痛和疲惫让意识变得模糊。在半梦半醒之间,我感觉到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开我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一个带着她身上清冽气息的、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了我没有受伤的右额角。
“睡吧,莱昂。” 她低柔的声音像催眠曲,在寂静的病房里轻轻回荡,“我会在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这份无言的、带着无尽心疼与守护的温柔里,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放松。身体的疼痛依旧存在,未来的挑战依然巨大,但此刻,被这份沉静的守护包裹着,心底那片因伤病和挫折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也暂时平息了下来。我沉入了带着药水味道的、却异常安稳的睡眠。窗外,巴塞罗那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不灭的希望,在深沉的夜色中默默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