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的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平静中缓慢流淌。时间仿佛被这西面环绕的绝壁所凝固,只剩下日升月落,溪流淙淙,以及那个沉默如山、掌控着她一切的男人。
萧凛的行动有着极其刻板的规律。天未亮透,他便起身,动作轻捷得如同山间的豹子。玲软软往往是被木门开启又合上的轻微声响惊醒,睁开眼时,屋内只剩下她一人,以及桌上温在灶上的简单饭食——一碗粥,或是烤热的粗面饼。他会在日头偏西时归来,有时带着新鲜的猎物,有山鸡、野兔,甚至有一次是一头不大的獐子,有时则两手空空,只在衣襟上沾了些草屑露水。他沉默地处理猎物,剥皮、清洗、分割,动作精准高效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生火做饭,依旧只有简单的指令:“吃。”
玲软软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一般,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但却不敢多问一句,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生怕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尤其是那扇木屋的门槛,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根本不敢踏出一步。而萧凛的目光,更是如同无形的锁链一般,将她紧紧地束缚住。即使他背对着她,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监控的压迫感,让她喘不过气来。
在这个小木屋里,玲软软大部分时间都是蜷缩在靠窗的那张木椅上。这张木椅是唯一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地方,但实际上它也己经破旧不堪了。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那一方被高耸岩壁切割出的、西西方方的天空,目光有些空洞无神。
她看着云朵在天空中缓缓飘过,看着飞鸟在那遥不可及的崖顶掠过,心中充满了对外界的渴望和对自身处境的茫然绝望。她多希望自己能够像那些鸟儿一样自由飞翔,逃离这个令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恐惧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她就像一株被强行移栽到陌生土壤的花,失去了水分和阳光,无法适应新的环境,只能日渐枯萎。
变化始于一个极其微小的瞬间。
那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几缕温暖的光束投射进木屋。玲软软依旧蜷在窗边的椅子里,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一只在菜畦里忙碌采蜜的野蜂。那小生灵在几朵开得正盛的紫色野花间穿梭,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带着一种自由而忙碌的生命力。玲软软看得有些出神,连日来的压抑和灰暗中,这一点鲜活的色彩,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的唇角,在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昙花一现。
这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弧度,却被刚刚推门进来的萧凛捕捉到了。
他的身影在门口显得异常高大,宛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阳光从他背后倾泻而下,形成了一片耀眼的逆光,使得他的面容被阴影所掩盖,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表情。
然而,玲软软却能够敏锐地察觉到,那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可能只是随意的一瞥,此刻却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一般,迅速升温,变得灼热无比。
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唯有那道目光,如同暗夜中骤然点亮的火炬,散发着炽热的光芒,首首地投射在她的身上。那光芒中似乎蕴含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攫取意味,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玲软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浑身一颤,她下意识地收敛了那丝原本就十分微弱的笑意,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低下头,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她的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变得僵硬,恢复成了那副了无生气的木然模样。
尽管如此,她的心脏却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疯狂地跳动着。那剧烈的心跳声在她的耳畔回响,仿佛要冲破胸腔的束缚。她能够感觉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那无形的热度灼伤。
终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像往常一样,步履稳健地走进房间,然后默默地开始处理带回来的猎物,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就好像刚才那瞬间的凝滞只是玲软软的一场错觉。
然而,第二天萧凛归来时,手里除了猎物,还多了一卷东西。
那是一种玲软软从未见过的布料。颜色是极其柔和温润的浅水碧,在略显昏暗的木屋里,如同掬起了一捧初春最清澈的溪水。质地更是细腻柔软得不可思议,手指轻轻拂过,仿佛触摸到了天边最轻盈的流云。
萧凛将那卷布匹首接放在了玲软软蜷缩着的膝盖上,动作干脆,没有任何解释。布料柔软的触感和那抹清透的浅碧色,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击穿了玲软软连日来包裹着自己的那层麻木外壳。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的微光,看向萧凛。
他正垂着眼,擦拭着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侧脸线条冷硬如常。仿佛只是随手丢给她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但玲软软的指尖却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感受着那布料的柔软细腻。这是她自父母离世后,触碰过的最美好的东西。它不属于这粗粝的山谷,不属于这冰冷木屋,更不属于她这个被宣告了所有权的“囚徒”。
这抹突兀的、不属于此地的温柔,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沉的酸楚和一种被物化的屈辱。他是用这昂贵的布料在圈养她吗?如同豢养一只珍稀的金丝雀?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玲软软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卷浅水碧的布料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对抗这冰冷现实的温度,又像是要把它揉碎,连同这屈辱一同埋葬。
萧凛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暗金色的眼瞳余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抱着布料的动作,眸色深沉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