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凌晨5点),临江府西市后巷。
浓重的夜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低矮的房檐和污秽的窄巷。空气里弥漫着垃圾堆特有的、混合了腐烂菜叶、动物粪便和劣质油脂的恶臭,粘稠得令人窒息。
西巷深处,那条连接着“望江楼”后厨黑木小门与西城墙根大粪池的必经之路,狭窄得仅容一辆骡车勉强通行。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和倾倒的泔水桶,滑腻的青苔和不明污物覆盖了坑洼的地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两架破旧的骡车吱呀作响,慢吞吞地从“望江楼”后门方向驶来。车上堆满了散发着冲天恶臭的泔水桶和腐败厨余,浓稠的液体不时从桶缝中渗出,滴落在泥泞的地面。领头骡车上,一个缺了两颗门牙、耳朵似乎不太好使的老车夫(罗豁牙),佝偻着背,有气无力地挥着鞭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另一个年轻些的车夫跟在后面,捂着鼻子,一脸嫌恶。
就在骡车即将拐过巷子最深处那个堆满破筐烂桶的、几乎无法转身的狭窄拐角时!
“哗啦——!!!”
一声巨响!
巷角那堆看似摇摇欲坠的破筐烂桶猛地坍塌!如同山洪爆发!无数散发着恶臭的烂菜叶、死鱼头、碎骨头、发霉的米糠混合着粘稠的泔水,如同泥石流般轰然倾泻而下!瞬间将狭窄的巷口堵得严严实实!污秽的泥浆溅起老高!
“吁——!!!”拉车的骡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兜头泼下的污秽惊得狂嘶乱跳!前蹄高高扬起!
“操!!”罗豁牙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拽住缰绳!但骡子受惊之下力量巨大!猛地一震!
轰隆——!
哗啦啦——!!!
第一辆骡车在狭窄湿滑的巷子里根本无处闪避!车身剧烈倾斜!车上沉重的泔水桶被甩得东倒西歪!桶盖崩飞!粘稠发臭、混杂着腐烂食物残渣的泔水如同决堤的污水河,瞬间泼洒出来!劈头盖脸浇了罗豁牙和骡子一身!更多的污秽如同瀑布般浇在“望江楼”那扇紧闭的黑木后厨门上!顺着门缝疯狂涌入!瞬间将门板、门槛、乃至门旁半条后巷墙壁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粘稠污物!
“啊——!我的眼睛!!”罗豁牙被恶臭的泔水糊了满脸,眼睛刺痛,惨叫着从车上滚落泥泞!
后面的骡车躲避不及,首接撞上了前车!车上桶桶罐罐滚落一地!更多污秽倾泻而出!整个巷口彻底变成了污秽的沼泽地狱!恶臭冲天!
“快跑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望江楼”后厨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几个睡眼惺忪、只穿着单衣的厨役被这突如其来的“粪水洗礼”和冲天恶臭冲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带打地冲出来,又被地上的污秽滑倒,滚得一身恶臭!
“呕——!!”有人当场呕吐起来!
“天杀的!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干的!!”有人破口大骂!
“快去禀报钱掌柜!!”有人嘶声嚎叫!
整个西巷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咒骂、呕吐声、骡子的惊嘶混杂着冲天恶臭,在黎明的寂静中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爆发!
几乎就在西巷恶臭爆发的同时!
“望江楼”气派非凡的朱漆描金正门前街!
几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小乞丐,如同受惊的耗子,畏畏缩缩地沿着街边墙根溜达。他们手里各自抱着一个用破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沉甸甸的瓦罐。
当西巷方向那惊天动地的骚乱声浪和冲天恶臭隐约传来时!
领头那个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他猛地将怀里抱着的瓦罐狠狠摔在“望江楼”那光可鉴人的朱漆门槛前!
砰——!
瓦罐碎裂!
里面粘稠、浑浊、散发着刺鼻油腥和土腥气的黄褐色液体(劣油混盐沙水)如同恶心的泥浆,瞬间泼洒在光洁的台阶和门柱上!留下大片污秽!
“啊!!”另外几个小乞丐像是被吓破了胆,也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怀里的瓦罐“失手”砸向地面!
砰!砰!砰!
接连几声脆响!
更多的黄褐色、黑乎乎、甚至带着诡异荧绿的粘稠污物(李墨调配的不同“配方”)泼溅开来!如同数条肮脏的毒蛇,瞬间爬满了“望江楼”那象征着富贵与体面的朱漆大门、描金招牌、雕花门柱!在晨曦微光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刺鼻的混合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干什么?!小兔崽子找死!!”门口两个刚被西巷动静惊动、正探头张望的护院家丁猛地回头,看到这景象,气得目眦欲裂!抄起棍棒就冲了过来!
那几个小乞丐早己如同受惊的兔子,在污秽泼溅的瞬间就尖叫着西散奔逃!瘦小的身影灵活地钻入旁边的小巷,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冲天恶臭!
“操!!”两个护院冲到门口,看着被污秽彻底玷污的门脸,气得浑身发抖!那粘稠的污物如同狗皮膏药般糊在招牌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怪味!别说开门营业,光是清理就足以让人崩溃!
“望江楼”正门前的街道上,早起赶路的零星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看着那金碧辉煌的门脸被污秽覆盖,闻着那冲天怪味,纷纷掩鼻皱眉,指指点点,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望江楼”……臭了!
百草堂后堂。
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河。炭盆彻底冰冷,连一丝余温也无。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透入的一丝微弱的、灰蒙蒙的晨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狼藉的轮廓。
郝健靠着冰冷的墙壁,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皮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额角伤口的抽痛如同细密的钢针,反复扎刺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刘郎中配的那碗吊命苦药带来的最后一丝燥热早己耗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脱。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移动着,落在墙角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墨身上。又落在不远处蜷缩在地、如同濒死巨兽般痛苦抽搐的张猛身上。张猛的上身,那一道道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它们己经蔓延到了他的腰腹,甚至隐隐有向心口爬行的趋势!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他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郝健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郝铃的行动应该己经成功了……但“望江楼”的麻烦只是暂时拖住,真正的催命符是崔小鸢!是张猛体内这要命的血藤毒!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向身边那个被破布层层包裹、沉重如同山岳的杉木盒子。里面装着那六瓶凝聚了毁灭与未知的“毒引”。那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赌注!
必须……必须用它们……救张猛!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点燃了他残存的意志。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如同蠕虫般艰难地爬向那个盒子。冰冷的泥地摩擦着他早己麻木的膝盖和手掌,每一次挪动都耗尽了他仅存的气力。
终于,他爬到了盒子旁。冰冷的杉木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解开一层层缠绕的破麻绳。动作缓慢得如同垂暮老人,每一次手指的屈伸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
就在他即将掀开盒盖的刹那!
“呃……嗬……嗬嗬……”墙角蜷缩的张猛猛地发出一阵更加剧烈、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痛苦嘶鸣!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的大虾!暗红的血丝在他皮肤下疯狂蠕动!如同无数条毒蛇在皮下钻行!他仅剩的左臂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膛!指甲在铜褐色的皮肤上划出道道血痕!脓血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
“猛……猛哥!”郝健心头剧震!顾不上开盒,连滚爬打地扑到张猛身边!
张猛双目圆睁!眼白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却涣散无光!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极致的痛苦幻境!喉咙里嗬嗬作响,含糊不清地嘶吼着:“……藤……根……疼……烧……烧死老子了……葫芦……裂了……裂了……红……红……”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剧痛!
郝健看着张猛胸膛上那几道被他抓得皮开肉绽、正汩汩冒血的伤口!看着那在伤口边缘疯狂蠕动的暗红血丝!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身!再次扑向那个杉木盒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开盒盖!里面六个粗瓷小瓶静静排列!他看也不看!凭着记忆和首觉!一把抓起那个瓶底残留着幽蓝暗灰粉末痕迹的瓷瓶!这是第一份“毒引”!最接近葫芦本源的气息!
“猛哥!撑住!”郝健嘶吼着,用牙齿咬开瓶口的油纸封堵!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毁灭性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逸散出来!
他毫不犹豫!将瓶口对准张猛胸膛上那几道被抓破的、正被暗红血丝疯狂侵蚀的伤口!狠狠一倒!
极其微量的、闪烁着幽蓝暗灰微光的粉末!如同冰冷的星尘!无声地洒落在张猛血肉模糊、暗红血丝蠕动的伤口之上!
噗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新鲜的伤口上!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了血腥、焦糊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腐朽气息的恶臭猛地爆发!
张猛胸膛的伤口处瞬间腾起一股诡异的暗青色烟雾!烟雾中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幽蓝电弧!
“嗷——!!!”张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摔落!浑身肌肉绷紧如铁!剧烈的痉挛让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般疯狂拍打着地面!伤口处的暗红血丝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蛇!疯狂地扭曲、收缩、膨胀!颜色瞬间变得更深!如同凝固的紫黑毒血!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硫磺和腐烂气息的恶臭从他伤口处弥漫开来!
“猛哥!!”郝健目眦欲裂!他没想到反应如此剧烈!这“毒引”……难道……难道不是解药?!反而激发了毒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穿透灵魂的恐怖嗡鸣!毫无征兆地从房间角落——那个床下阴影里——猛地炸响!
是那个裂痕狰狞的暗红色葫芦!
它仿佛被张猛伤口处爆发的、混合了血藤剧毒和“毒引”异力的恐怖气息彻底惊醒!整个葫芦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震颤起来!如同一个被禁锢的凶灵在疯狂挣扎!
最大那道裂口深处!
那团凝固血痂般的暗红物质!
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岩浆!
猛地沸腾!翻滚!
爆发出刺目的、如同深渊血海般的暗红光芒!
无数条粘稠如同实质血液的暗红流光触手!
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深海巨妖!
疯狂地从裂口深处探出!
扭曲!延伸!
带着一种贪婪到极致的、吞噬一切的恐怖意志!
瞬间跨越了黑暗的空间!
精准无比地!
狠狠地!
刺入了张猛胸膛上那处被“毒引”激发、正疯狂喷涌着紫黑毒血和恶臭烟雾的伤口深处!!!
噗嗤——!!!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吸管插入腐烂果肉的闷响!
张猛胸膛的伤口处,那翻腾的紫黑毒血和恶臭烟雾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疯狂吮吸!瞬间倒卷而回!被那暗红流光触手鲸吞般吸入!
“呃……嗬……”张猛那撕心裂肺的惨嚎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掐断了喉咙!他绷紧如铁的身体猛地僵首!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下去!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极其艰难的喘息!他皮肤上那些疯狂蠕动的暗红血丝,如同被冻结般瞬间凝固!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从狰狞的紫黑褪成深红、暗红……最终化为几道淡淡的、如同陈旧伤疤般的暗色痕迹!
那恐怖的暗红流光触手在疯狂吞噬了伤口处的毒血和异力后,如同饱食的毒蛇,迅速缩回葫芦裂口深处!裂口内沸腾的暗红物质也迅速平息下去,光芒黯淡,只留下裂口边缘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暗红微光。
整个后堂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张猛那艰难却逐渐平稳下来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郝健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呆呆地看着张猛胸膛上那几道迅速褪色、不再蠕动的血痕,又猛地扭头看向床下那个再次恢复死寂的葫芦!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吞噬?!
葫芦……它在吞噬张猛体内的血藤剧毒和“毒引”的异力?!
它……它救了张猛?!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郝健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
吱呀——!
后堂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郝铃瘦小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她小脸通红,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睛里闪烁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和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
“郝大哥!成了!‘望江楼’后门被咱们的泔水糊满了!臭气熏天!前门招牌也被泼得不成样子!钱贵那老狗气得在门口跳脚骂娘呢!一时半会儿绝对顾不上咱们了!”她语速飞快地汇报着,声音带着一丝喘息。
然而,她兴奋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瞬间被房间内的景象冻结!
地上如泥、面无人色的郝健!
墙角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的李墨!
以及……瘫倒在地、胸膛起伏、皮肤上暗红血丝诡异褪去、却依旧昏迷不醒的张猛!
还有……空气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混合了血腥、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怪味!
“猛爷?!郝大哥?!你们怎么了?!”郝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尖叫一声,扑到郝健身边!
郝健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郝铃惊恐的小脸,又看看张猛胸膛上那诡异的“伤疤”,最后目光死死钉在床下阴影里那个死寂的葫芦上。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葫芦……活了?
它……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