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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裹挟着尸臭和灰尘，在死寂的客厅里打着旋儿，呜咽着穿过破碎的玻璃。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陈旧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苏晚晴身上散发的、越来越微弱的甜腥气。她躺在沙发上，像一具被遗弃的精致人偶，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膝盖上方那圈丑陋的灰色胶带下，暗红的血渍还在缓慢地、固执地洇开，如同她生命流逝的计时器。
叶薇蜷在玄关的阴影里，帆布袋紧紧箍在怀里，头埋在膝盖间，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只有帆布袋边缘几道被指甲无意识抠出的新鲜裂痕，泄露着底下并非全然死寂的波澜。昕阳背靠着唯一完好的承重墙，反曲弩横在膝头，冰冷的箭头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守护神像，目光锐利地切割着空间的每一寸，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带着评估与无声的警告。她绷紧的身体是房间里另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角落里那张旧沙发，在苏晚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时，发出一点令人牙酸的、垂死般的吱呀声。
楚晨曦就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伤腿屈着，膝盖上临时包扎的布条又被血染透了一小块，肩膀的伤口也在渗血，破烂的警服下晕开刺目的红。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角汗珠混着灰尘滑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疼得她眉头紧锁，倒抽冷气。但她似乎全然不在意，或者说，她用一种近乎蛮横的专注，强行将注意力从自身的痛苦上移开。
她手里捏着那根从警服内袋里摸出来的、皱巴巴的棒棒糖。塑料包装纸被血污和灰尘弄得模糊不清，依稀还能看到一点残留的橙黄色。她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的一角，露出里面沾着点污迹、但依旧透出橙色的糖球。一股极其微弱、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属于水果糖的酸甜气息，极其霸道地钻破了房间里凝固的死亡和血腥味。
她没吃。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死寂的房间，最终落在了里间那张简陋门板搭成的“床”上。
林薇薇躺在上面。
那张曾经属于校花的、此刻却只剩下病态潮红和灰败的脸，微微侧着，朝向客厅的方向。她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没有焦距，眼神涣散，像蒙着一层浑浊的灰雾，茫然地映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感染带来的高热正在烧灼她的神智，将她困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像一个无声的、濒临破碎的幽灵。
楚晨曦的目光定住了。她看着林薇薇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看了好几秒。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像是给自己鼓劲。她拖着伤腿，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挪动身体，蹭着冰凉的地板，朝里间的门板挪去。每一次移动都牵扯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额头的冷汗大颗滚落，她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发出痛哼。
挪到门板边时，她几乎脱力，靠着门框喘息了好一会儿。然后，她仰起脸，对着床上气息微弱的林薇薇，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有些扭曲，甚至带着点滑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如同破开乌云的晨曦，温暖而执着。
“嘿…” 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却刻意放得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小妹妹…饿不饿？” 她晃了晃手里那根沾着污迹的橙子味棒棒糖，糖球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泽，“姐姐这儿…有好东西哦…甜的…”
林薇薇涣散的目光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微澜，极其短暂地聚焦在楚晨曦脸上，又飞快地滑开，落回虚无的天花板。她的嘴唇依旧无声地翕动着。
楚晨曦不气馁。她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也离林薇薇更近些。她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声音不高，断断续续，带着伤痛的抽气，却像一股执拗的暖流，试图融化房间里的坚冰：
“你知道吗…我以前…在警校的时候…训练可苦了…比这还累…”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有一次…负重越野…十公里…跑到最后…感觉肺都要炸了…眼前发黑…真想一头栽倒算了…”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林薇薇脸上，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队长…那个黑面神…他居然…偷偷往我水壶里…塞了根棒棒糖！就是这种…橙子味的！”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糖，“当时…那点甜味…简首…简首比仙丹还灵！硬是撑着跑完了…后来才知道…他给每个快撑不住的人都塞了…死要面子…还不承认…”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轻柔，带着点怀念的笑意，尽管每一次笑都牵动着肩膀的伤口，让她疼得首抽冷气。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薇薇的脸，像是在对着一个熟识多年的朋友倾诉。
角落里，叶薇埋在膝盖里的头，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露出小半张沾着泪痕和灰尘的脸。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茫然地望向楚晨曦的方向，又落到她手里那根小小的棒棒糖上。帆布袋被她无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
昕阳背靠着墙，冰冷的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着西周，但握着反曲弩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她的目光在楚晨曦和林薇薇之间停留了片刻，又飞快地移开。
林薇薇依旧无声地躺着，眼神涣散。但她的嘴唇，那无声的翕动，似乎有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变化。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开合，更像是…想要努力发出什么音节？她的手指，在被单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楚晨曦注意到了！她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雀跃，尽管依旧虚弱：“…想尝尝吗？很甜的…真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因为肩膀的伤而显得笨拙僵硬，将那根沾着污迹的棒棒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递向林薇薇干裂的唇边。
就在糖球几乎要触碰到林薇薇嘴唇的瞬间——
林薇薇那双涣散的、如同蒙着灰雾的眼睛，猛地转动了一下！
那涣散的目光，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聚焦起来，如同拨开层层迷雾，最终，清晰地、牢牢地锁定了近在咫尺的楚晨曦的脸！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像被投入了火种，骤然燃烧起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温暖的极度渴望，有被病痛折磨的脆弱，还有一种…近乎雏鸟般的、纯粹的依赖！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像两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那被高烧烧灼的、几乎干涸的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喜…喜欢…姐…姐…”
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用尽生命燃烧般的清晰和执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滚烫的烙铁上滚过，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痛楚。
楚晨曦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她递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清晰地映出林薇薇此刻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着的、近乎雏鸟般的纯粹依赖和渴望，像一道滚烫的光，毫无保留地投射在她身上。这光芒如此炽热，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回应。
一丝极其明显的、混杂着惊讶、心疼和巨大温暖的动容，瞬间冲垮了楚晨曦脸上强撑的笑容。她的眼圈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泛红了，鼻翼微微翕动，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在这绝望的末世里，沉重得让她心头发烫。
“哎…哎！” 她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努力想维持刚才的语调，却透出更多的温柔和心疼，“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来…张嘴…”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着糖棍，将那颗沾着污迹却在此刻如同珍宝的橙子味糖球，轻轻地、稳稳地送进了林薇薇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唇间。
林薇薇的舌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的、带着酸甜气息的硬物。随即，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住了那颗糖。涣散的眼神里，那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牢牢地锁在楚晨曦的脸上，仿佛那是她沉沦黑暗时唯一能抓住的光源。
那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酸甜气息，在血腥、霉味和尸臭交织的冰冷空气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叶薇抱着帆布袋的手指蜷缩得更紧，指节泛白。昕阳冰冷的目光扫过林薇薇脸上那微弱却执拗的依赖光芒，又扫过楚晨曦泛红的眼圈，最终落回窗外翻涌的灰暗天光，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如同坚冰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暖石。
、而我站在客厅中央，杵着冰冷的消防斧，体内 H-7 血清带来的暴戾之火依旧在血管里奔流灼烧，但那股几乎要将一切焚毁的毁灭冲动，竟被这角落里无声传递的、用破碎音节和一颗脏污糖果构筑的脆弱温暖，硬生生地阻隔了片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强烈陌生感的烦躁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悄然取代了纯粹的杀意。这温暖如此微弱，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顽强地存在着，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这绝望的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