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笼罩到西市牌楼的时候,林疏影的绣鞋尖上还沾着半凝固的麦芽糖呢。
周嬷嬷在一旁唠叨着,秋风把她的话都吹到耳朵里了:“姑娘啊,您可得小心脚下,这新裁的软烟罗可经不住糖霜弄脏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呢,那扇朱漆铜钉的府门后面突然就飘出来丝丝缕缕的脂粉香。
“林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苏媚影扶着垂花门,扭着身子走了出来。她鬓边插着的金丝蝴蝶簪子颤颤巍巍的,压着紫棠色的宫绦,“贵妃娘娘昨天还念叨呢,说您这次去护国寺求的平安符……”
林疏影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掐住半片龟甲,前世的记忆就像开水一下子灌进脑袋里似的——三年前御花园的投毒案,就是这双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把掺了鹤顶红的胭脂盒塞进了太子妃的妆奁里。
“苏姑姑您可真会说笑。”她突然转身踏上石阶,腰间的禁步撞出清脆的声响,顺手就把糖画塞到对方手心里,“这糖人儿可是特意给您留的呢,您看这凤凰的尾巴,多像贵妃娘娘养的雪翎雀呀?”
苏媚影涂着蔻丹的指甲一下子就蜷缩起来了,那糖浆做的凤凰在她手心里融化开来,黏糊糊地拉出金线一样的东西。
林疏影心里可清楚得很呢,前世这个老宫女一到月圆之夜就偷着喝雄黄酒,最讨厌甜腻腻的东西了。
“姑娘真是越来越机灵了。”苏媚影喉咙动了两下,猛地掐住她的手腕,说道:“听说今天在西市……”
这时候,檐角的铜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林疏影手腕上的玉镯正好就滑落了,掉在青砖地上碎成了三段。“哎呀!这可是娘娘赏的羊脂玉啊!”她一下子就慌了神,赶忙蹲下身子,借着捡碎玉的机会,手指飞快地在糖浆留下的痕迹上划了半个卦象。
暗处传来很轻微的银针飞过来的声音。
苏媚影鬓角的蝴蝶簪子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正好插在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子前面三寸的地方。
林疏影一抬头,就看到顾清欢那鸦青色的衣角从墙头闪过,那根救过她三次的银针在暮色里闪着寒光。
“姑姑您小心点。”她把沾着糖丝的碎玉捧到苏媚影面前,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苏媚影抽搐的眼角,“您看这玉镯碎得这么齐整,是不是菩萨在提醒咱们,做事可别太过分了呢?”
苏媚影手里的绢帕都快被她拧出声音来了,突然弯下腰,凑到林疏影耳边说:“姑娘知不知道昨天慎刑司死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啊?那个丫头临死之前把手指咬破了,在草席上画了一只三足金乌呢。”林疏影后颈的寒毛一下子全竖起来了,前世的记忆就像突然炸开的烟花一样——那可是太子暗卫联络用的图腾啊!
可这时候呢,她就歪着头,轻轻一笑说:“金乌不是应该画在日晷上吗?姑姑啊,真该去劝劝慎刑司的那些大人们,草席多脏啊。”
突然,旁边刮过来一阵带着药香的风。
“疏影,你怎么还在这儿吹风呢?”顾清欢拎着药箱从角门走了出来,他腰间错金镂空的银香球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李尚书刚刚还问起你的头风病呢……”
“顾太医,你来得可太是时候了!”苏媚影一下子拽住他的袖口,“听说太医院新进来一批雪山参,娘娘最近老是说心悸……”
林疏影趁着这个机会往后退了半步,袖中的龟甲把掌心硌得生疼。
她看着顾清欢被拽得皱巴巴的衣袖,突然就想起前世在沙丘上的时候,这个人用沾着血的银针给她缝伤口,当时也被西戎的骑兵这样扯住胳膊。
“雪山参得配上天山雪莲才有用呢。”顾清欢突然把手腕一转,银香球里就掉出来几点朱砂,“正好尚药局昨天……”
苏媚影赶紧把手缩了回去,眼睛盯着滚落到脚边的朱砂粒,脸色变得煞白——林疏影看得清清楚楚的,前世贵妃小产的时候,打翻的安胎药里就混着这种西域朱砂。
就在这个时候,暮鼓敲响了,惊得满院子的寒鸦都飞了起来。林疏影靠着廊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您瞅瞅,连鼓楼都在催着咱们给个回应呢。”她鬓角那儿的珍珠步摇晃啊晃的,一下子就扫过了顾清欢的手背,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半片龟甲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就在最后那一点儿天光在飞檐下面消失不见的时候,林疏影突然身子一歪,赶忙扶住了那根红漆的廊柱。
三世的记忆就像潮水退去一样一下子就没了,恍惚间,她看到苏媚影绣鞋里面的螭纹,嘿,这个螭纹和西市那个斗笠人衣服上的图案拼起来呀,正好就是完整的镇魂符呢。
(续写部分)
宫灯刚刚亮起来的时候,林疏影就感觉袖筒里的龟甲烫得厉害,都快拿不住了。
苏媚影的绣鞋从青砖缝里的朱砂粒上碾过去,她紫棠色的宫绦扫过林疏影手背的那一瞬间,前世的记忆就像冰锥子一样猛地扎进了太阳穴。
林疏影心里清楚得很,三天后的未时三刻,在东六宫回廊的转角那儿,这双缠枝莲绣鞋会“特别巧”地把捧着御赐贡瓷的小宫女给绊倒。
到时候啊,那些碎瓷片上就会沾上她林疏影的鲛绡帕子,而那帕子的角上绣着的可是只有真正的李家千金才知道的族徽呢。
“姑姑,您的鞋尖沾上夜里的露水了。”林疏影冷不丁地就拽住了对方的裙子,手指还在那个螭纹上重重地抹了一下。
前世的时候,太子的暗卫挖出来的镇魂符残卷,缺的可就是这半片逆鳞呢。林疏影又接着说:“听说尚宫局新调的蔻丹得用无根水来调,我屋里还留着清明那天存下的雨水呢。”
这时候,苏媚影鬓边的金丝蝴蝶好像突然就想振翅飞走似的。林疏影看得清清楚楚,前世啊,这暗器里藏着的毒针,本来是要在今天夜里子时扎进顾清欢给她煎药的砂罐里的呢。
这时候,屋檐下的铜铃又响起来了,还带着一股很奇怪的松脂香味。
“姑娘您可真费心啊。”苏媚影冷不丁地掐住林疏影的腕骨,那力气大得呀,感觉都能把她手腕上羊脂玉镯的残片给捏碎喽。“不过呢,奴婢我呀,更喜欢用开水来化蔻丹,就好比……”苏媚影那涂着艳红口脂的嘴唇都快贴到林疏影的耳垂了,“就像浣衣局那个丫头临死前,喉咙里咕噜咕噜冒血泡的声音。”
林疏影一听,后脖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手心里的龟甲就好像要嵌进肉里似的。
她这三生的记忆啊,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悠。有战场上折断的戟上飘着的“林”字旗,金銮殿里鸩酒打翻时散开的鹤顶红,还有这时候苏媚影绣鞋里面慢慢显现出来的螭纹。
“姑姑您知道螭龙的逆鳞长在哪儿吗?”林疏影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手指顺着缠枝莲的纹路划着,“前几天我在藏书楼看到一本《异兽图鉴》,上面说这逆鳞可不能碰无根水,要是碰了啊……”她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就在这时候,顾清欢的药箱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了。
苏媚影就像被火烧了一下似的,赶紧把手缩回去,她那紫棠色的宫装一下子把廊下的铜盆给扫翻了。
林疏影提前准备好的无根水全泼到苏媚影的裙子上了,青砖地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完整的镇魂符呢,这镇魂符啊,是用在西市买来的波斯银粉和雄黄酒写的,在月光下还泛着幽幽的蓝光。“嘿!”林疏影把那碎了的玉镯往水里一扔,瞅着符文被水的涟漪给搅得乱七八糟的,就说:“您瞧瞧,这是不是有点像贵妃娘娘寝殿屏风上画的那个百鬼夜行图呀?”
就在这个时候,更鼓“咚咚咚”地响起来了,一下子就把树上的寒鸦都给惊飞了。
苏媚影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林疏影瞅得真真儿的,她袖子里掉出来个金丝蝴蝶,正好落在顾清欢的脚边呢,还被银针给扎穿了翅膀。
“这大晚上的,露水重得很,姑娘您可得小心着点儿,别犯了头风。”顾清欢弯腰去捡那暗器的时候,那姿势啊,就跟前世在沙丘上捡箭镞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袖子里飘出药香味儿,还夹杂着一句特别小声的提醒:“螭纹要是沾上雄黄就会现形哦。”
林疏影捏着袖口的糖丝,轻轻一笑,突然感觉手心里多了个热乎乎的玉牌。
借着拿灯查看苏媚影裙摆的由头,她瞧见那玉牌上刻着半阕《破阵子》呢。这《破阵子》啊,就是前世科场舞弊案里,那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学子,他连着考中三次,可最后却突然死了,临死的时候念叨的就是这个。
宫墙外面传来卖夜宵的梆子声,还混着一股焦糊的味儿。
林疏影看着苏媚影落荒而逃的时候掉下来的胭脂盒,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再过三天贡瓷就要碎了,到时候御书房的桌子上就会摆满这次科举考生的策论卷子。
顾清欢手里的银针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亮光:“听说礼部昨天把明经科的题库给封起来了。”
“哟,顾太医对科举还挺上心的嘛。”林疏影把玉牌偷偷藏到禁步的夹层里,手指头还在腰间的蹀躞带上轻轻摸了一下。李府公子们的青玉笔洗本来应该在那儿挂着的,可这时候却挂着一块从西市淘来的黑曜石呢。嘿,这块黑曜石和三日前那个斗笠人腰间挂着的那枚啊,刚好能凑成一个完整的太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