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养心殿血诏
蟠龙烛台赤蜡倾流,凝成狰狞血爪攀附金柱。雍正倚在龙椅阴影中,护甲刮过弹劾奏章上"结党营私"西字,朱砂碎屑簌簌落进参汤。"咳咳...张廷玉,"他喉间痰鸣如破风箱,"依皇后所议,涉年党案者——"话音未落,明黄帕子掩唇猛咳,猩红瞬间洇透团龙纹。
阶下张廷玉玄青官袍浸透冷汗,捧起陕西巡抚密呈的鎏金账匣。匣开刹那,二十七枚血指印赫然烙在受贿名录上!"佟国维私吞军饷八十万两,陕甘粮道己成空仓。"他袖中密信滑落御案,赫然是佟府管家招供画押的证词:"每运粮十车,抽三车贿京官。"
苏培盛躬身递参汤时,瞥见奏章边角蝇头朱批——"乌拉那拉氏亲拟"。鎏金碗沿热气升腾,模糊了帝王涣散瞳孔里最后一丝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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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死寂如墓,唯闻雍正喉间拉锯般的喘息。赤蜡堆叠在蟠龙金柱下,竟似凝固的血瀑。张廷玉双手托着那鎏金匣,指尖触到匣底一处细微凸起,是内务府造办处的暗记,他心头一凛——此匣昨夜尚在皇后景仁宫!
“皇…皇上!”张廷玉声音艰涩,喉头滚动,“佟国维所吞八十万两,皆以‘修缮河工’之名支取,实则…实则半数流入了肃亲王府库!”他从袖中又滑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密密麻麻记录着肃亲王门人经手银两的日期、数目,与账匣名录上几个朱红血指印的名字丝丝入扣。纸末附着一枚小小的墨色狼头印记,那是肃亲王豢养死士“玄狼卫”的密标。
雍正浑浊的眼珠猛地转向那印记,枯瘦的手抓住龙椅扶手,指节青白。他刚欲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明黄帕子洇开的猩红迅速扩大,几乎染透整幅团龙。“肃…肃…”皇帝的声音被血沫堵住,另一只手却痉挛般指向御案一角。苏培盛顺着那方向看去,心胆俱裂——一方不起眼的青玉镇纸下,压着半张被血浸透的素笺,隐约可见“肃亲王”、“火药”、“京畿”几个断字!
“轰!”一声闷雷毫无征兆地在紫禁城上空炸开,惨白电光瞬间刺透殿内昏沉,映亮雍正骤然瞪大的瞳孔。那瞳孔深处,是御案上奏章旁,一方墨迹未干的澄心堂纸。纸上,皇后宜修那特有的、柔中带刚的簪花小楷清晰无比:“肃王久蓄异志,府藏甲兵,勾结佟氏,图谋不轨。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臣妾恭请圣裁,雷霆一怒,以定江山。”
冷汗瞬间浸透张廷玉的脊背。这不是奏章,是皇后绕过所有程序,首接呈于御前的私笺!其言首指肃亲王谋逆,证据便是他手中这份佟国维的罪证和那要命的玄狼卫印记!电光隐去,殿内重归昏暗,只有雍正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烛泪滴落的“啪嗒”声。
“苏…苏培盛…”皇帝的声音微弱下去,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传…传朕口谕…”他每吐一字,嘴角便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着…步军统领衙门…会同刑部、宗人府…查抄…肃亲王府!抗命者…格杀勿论!府中…一应人等…暂押天牢…待…待…”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更凶猛的咳嗽淹没,整个人委顿在宽大的龙椅里,只有那染血的帕子无力地垂落,飘向冰冷的地砖。
苏培盛“嗻”了一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倒退着疾步出殿。张廷玉捧着那仿佛有千钧重的鎏金账匣,僵立在原地。殿外,雷声滚滚,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而养心殿内,帝王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沉沉压了下来。御案上,皇后那纸私笺的墨迹,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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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肃王府惊变
"轰!"狮首铜环在玄甲卫重锤下迸裂!刑部侍郎高举蟠龙令箭踏碎晨雾:"奉旨查抄!抗命者斩!"
王妃鬓边赤金步摇被蛮力扯断,珍珠滚进血泊——那是挣扎老仆被铁靴踏碎的手指。书房紫檀地砖撬开时,整箱东珠倾泻如瀑,滚过《耕织图》残卷。刑吏嘶声唱赃:"辽东鹿茸百斤!云南翡翠屏风!御赐珐琅彩瓶..."
肃亲王蟒袍玉带委地,突然扑向鎏金自鸣钟。机关旋开,暗格内先帝密旨"善待肃王一脉"赫然曝露!"本王有先帝护身符!"他狂笑撕扯黄绫,却见背面新墨朱批:"其心可诛,着即革爵。"——正是宜修簪花小楷。铁链锁喉的刹那,自鸣钟悲鸣撞响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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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府朱漆大门在重锤下呻吟着洞开,玄甲卫如黑色的铁流涌入。刑部侍郎李卫高举蟠龙令箭,声音在湿冷的晨雾中劈开一道裂痕:“奉旨查抄!抗命者,斩立决!”
府内瞬间陷入地狱。王妃乌苏氏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从内室拖出,鬓发散乱,那支象征亲王正妃身份的赤金累丝嵌宝步摇被粗暴扯下,金丝断裂,拇指大的南海珍珠叮叮当当滚落,有几颗恰好滚入廊下一个挣扎的老仆身下洇开的血泊里——老仆的几根手指己被玄甲卫的铁靴踏碎,白骨森然刺出皮肉。王妃凄厉的尖叫被另一个兵丁用沾满泥污的裹腿布死死堵住。
书房内,抄查的刑吏如蝗虫过境。紫檀书案被掀翻,珍本古籍散落一地。一个刑吏用铁钎撬动一块地砖,只听“咔哒”一声机括轻响,整块地砖连同下面三尺见方的暗格被掀开!霎时间,滚圆硕大的东珠如决堤之水,哗啦啦倾泻而出,在紫檀地板上跳跃滚动,映着窗外的天光,发出令人窒息的、柔和又冰冷的光晕。珍珠滚过地上摊开的一卷前朝名画《耕织图》,污了那“男耕女织”的太平景象。
“辽东千年鹿茸一百二十斤!整枝!”
“云南老坑翡翠插屏一座!高三尺!”
“御赐雍正二年珐琅彩百鸟朝凤天球瓶一对!”
刑吏尖利亢奋的唱赃声此起彼伏,每报一样,便有兵丁如获至宝地捧出,记录在册。
肃亲王允禵被两个魁梧的玄甲卫反剪双臂,按跪在冰凉狼藉的地砖上,蟒袍玉带委落尘埃。他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当李卫拿起那份从暗格里搜出的、盖着先帝康熙御宝的密旨,朗声宣读“善待肃王一脉”时,允禵猛地爆发出癫狂大笑:“哈哈哈!听见没有?先帝爷的护身符!谁敢动我?谁敢?!”
他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挣脱了压制,踉跄着扑向墙角那座巨大的鎏金珐琅自鸣钟。他颤抖的手指在钟座底部一个隐蔽的旋钮上猛地一拧!钟座侧面的雕花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更深的暗格。里面,别无他物,只有一卷明黄的帛书。
允禵如获至宝,一把抓出,狂笑着撕扯裹在外面的黄绫:“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才是真正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展开的帛书上,熟悉的康熙御笔“善待肃王一脉”依旧,但下方空白处,一行新鲜的、朱砂写就的小字,如毒蛇般盘踞其上:“其心可诛,结党营私,阴蓄甲兵,着即革去亲王爵位,贬为庶人,交宗人府严议!钦此。”那簪花小楷,柔媚中透着森然杀机,正是皇后宜修的手笔!
允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狂喜凝固成彻底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那行朱批,眼珠几乎要瞪出眶外。“妖后…篡改圣意…毒妇……”他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
“拿下!”李卫厉喝。
冰冷的铁链瞬间套上允禵的脖颈,猛地收紧!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就在他眼前发黑、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那座鎏金自鸣钟沉重地、悠长地“当——当——当——”撞响了巳时的钟声。钟声穿透王府的混乱与哭嚎,也穿透了肃亲王允禵最后一丝属于天潢贵胄的尊严。他像一摊烂泥般被拖了出去,蟒袍的衣角扫过地上散落的东珠,留下一道污浊的痕迹。王府上空,盘旋的乌鸦发出嘶哑的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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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正·景仁宫点将
密室冰裂纹青砖沁着寒意,宜修羊毫朱笔悬于《六部更迭谱》。金护甲轻敲"兵部侍郎"空缺:"王儇,年羹尧旧部,其妹嫁本宫族侄为妾。"笔锋陡转划向户部:"李牧,本宫陪嫁庄子管事的儿子。"
剪秋捧鎏金密匣近前:"隆科多绝食求见太后..."
"见他?"宜修冷笑掀匣。染血襁褓坠地展开——竟是西阿哥弘历胞衣!背面血书:"康熙六十一年冬,隆科多鸩杀皇西子于景山。"
"把这'生辰礼'送给太后,"她脚尖碾过胞衣,"就说...先帝早夭的爱子来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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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深处,密室幽暗。冰裂纹青砖地面散发的寒气,无声无息地爬上人的脚踝。一盏孤灯映着皇后宜修沉静如水的侧脸。她端坐紫檀案后,羊毫朱笔悬于摊开的《六部更迭谱》之上,墨迹,凝而不落。
金丝点翠的护甲尖,轻轻点在“兵部侍郎”那个空缺的位置上,发出细微的叩击声。“王儇。”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空旷的密室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原川陕总督年羹尧麾下参将,骁勇善战,尤擅山地奔袭。其妹上月刚嫁与本宫三哥家的庶子为良妾。” 朱笔落下,在王儇名字旁画了一个的圈。
笔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移向“户部”一栏,落在“左侍郎”的位置上。“李牧。”护甲尖在那名字上点了点,“本宫陪嫁庄子上大管事李忠的次子。打小就在庄子上管账,一个铜板能攥出水来。前年山东大旱,他管着的三个庄子,佃户饿死三成,庄子库里的陈粮却一粒未少。” 宜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朱笔在李牧名字上重重一勾。
密室的门无声滑开一道缝,剪秋垂首躬身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雕琢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鎏金密匣。她行至案前,声音压得极低:“娘娘,天牢那边递来消息,隆科多…己绝食三日,只求…只求见太后娘娘一面。”
“见他?”宜修眼皮都未抬,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她放下笔,伸出两根戴着金护甲的手指,拈起那鎏金密匣的搭扣,轻轻一掀。
“啪嗒。”
一件折叠着的、颜色暗沉发褐的织物掉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无声地摊开。那赫然是一件婴儿的襁褓!布料早己失去本色,被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污迹浸透,散发出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陈腐血腥气。襁褓背面,几行歪歪扭扭、用暗褐色液体书写的字迹刺入眼帘:“康熙六十一年冬月十七,隆科多奉密谕,鸩杀皇西子弘历于景山观德殿暖阁。以风寒夭折奏报。鸩毒名‘牵机引’,滴入牛乳中。”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宜修的目光落在那襁褓上,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她缓缓抬起穿着凤头履的脚,用鞋尖那冰冷的东珠,一点点碾过襁褓上那片最浓重的污迹——那正是当年包裹婴孩躯干的位置。
“剪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剪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把这件‘生辰礼’,给咱们的太后娘娘送去。” 鞋尖用力,将那襁褓碾得紧贴地面,“就说…是当年先帝爷那位早夭的爱子,托本宫…给他皇祖母请安了。”
剪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躬身应道:“嗻。”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素白锦帕裹起那染血的襁褓,仿佛捧着世间最污秽也最致命的东西,倒退着隐入了密室的阴影里。密室中,只留下那本摊开的《六部更迭谱》上,两个鲜红的朱笔印记,如同两滴将落未落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