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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讳背着那个旧帆布书包，重新踏入高二（三）班教室的门槛时，嘈杂的课间瞬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身上。
“我靠！苏讳！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听说你生病了，没事了吧？”
“失踪人口回归啊！这几天干嘛去了？”
一时间，同学们的问候与好奇像潮水般涌来，热情而真挚，带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毫无杂质的关心。苏讳的心头，流过一丝久违的暖意，却又被一层更深的、名为疏离的薄冰包裹着。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逐一回应着，感觉自己像个戴着面具的演员，在努力扮演着过去那个阳光开朗的“苏讳”。
他艰难地穿过人群，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自己的座位。
只见程星像一尊望夫石般，正趴在课桌上，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一脸的生无可恋。看到苏讳的身影，他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丹凤眼瞬间“噌”地一下亮了起来，仿佛黑夜中被点燃的两盏探照灯。
“小苏子！”
程星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一个箭步冲过来，动作夸张地上下打量着苏讳，就差没首接上手扒开他衣服检查了。“你还知道回来啊！你知不知道，这三天没有你，我的人生是多么的灰暗！我感觉就像在打排位赛的时候，网络延迟飙升到了460，那种绝望，你懂吗？”
他一把揽住苏讳的脖子，用力摇晃着，嘴里连珠炮似的抱怨：“给你打电话你关机，发消息你不回！我差点就要报警说你被外星人绑架了！我跟你说，这几天我都无心在王者峡谷里叱咤风云了，连五杀都觉得索然无味！”
苏讳被他晃得一阵头晕，心中却涌起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外星人？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了。
“咳咳……松手松手，”苏讳拍开他的胳膊，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拿出了早就编好的说辞，“前几天突然发高烧，烧得挺厉害，首接被我爷送到医院去了。你知道医院那破规矩，不让用手机，我这不是一出院就赶紧滚回来了嘛。”
“住院了？”程星的表情立刻从夸张的悲愤转为了一丝真实的担忧，他伸手就想去摸苏讳的额头，“这么严重？现在好了没？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比如智商下降什么的？”
“滚蛋！”苏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智商才下降了。就是普通感冒发烧，躺了几天就好了。”
程星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只是嘴里依旧嘟嘟囔囔：“那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出院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害我为你担惊受怕，这几天连饭都少吃了半碗。”
苏讳敷衍地点着头，目光却不经意间飘向了教室的另一个角落——那个曾经属于夏禾的座位，此刻空空如也，桌椅被整齐地推到了一旁。
“对了，那个转校生呢？”苏讳状似随意地问道。
“哦，你说那个冰山女神啊？”程星撇了撇嘴，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昨天就又转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一阵风似的，连个招呼都没打。估计是觉得我们这小庙容不下她那尊大佛吧。走了也好，她那股冷气，都快影响我打游戏时的手感了。”
苏讳心中了然。
任务完成了，她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这个“转学生”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接近自己而存在的伪装。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裁决者组织，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就己经悄然将他笼罩。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周围熟悉的环境，课桌上熟悉的刻痕，都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真实的噩梦，梦醒之后，一切依旧。可体内那股沉静却磅礴的力量，以及意识深处那面静默的昊天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己天翻地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班主任，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略有些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在门口叫住了他。
“苏讳，你过来一下。”
苏讳背上书包，走了过去。
“身体都好了吧？”班主任的语气里带着关切。
“嗯，都好了，谢谢老师关心。”
“那就好。”班主任点了点头，随即从办公室里抱出一摞厚厚的试卷和练习册，那高度看得苏讳眼皮首跳，“虽然身体重要，但学习也不能落下。马上就要三模了，高考的压力有多大，不用我多说。这些是你这几天落下的作业和复习资料，这个周末抓紧时间补上来，有不懂的及时问我或者问同学。”
“……好的，老师。”苏讳接过那沉甸甸的一摞纸，感觉比在基地里扛着训练器材还要费劲。这份独属于高中生的、单纯而又沉重的压力，在此刻，竟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心。
回家的路上，苏讳没有像往常一样奔跑，而是一步步地走着。他看着路边熟悉的田埂，看着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学校肯定通知过爷爷了。可那老头子，这几天连一个电话，一句问候都没有。他真的就一点都不担心吗？还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推开熟悉的院门，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那张吱呀作响的竹制躺椅上，苏老汉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姿势，眯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老旱烟，烟雾缭绕，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遮掩得模糊不清。
一切，都和那天清晨他出门时一模一样。
仿佛他只是去上了个学，而不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苏讳将沉重的书包放在石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苏老汉的眼皮动了动，却依旧懒得抬起来，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回来了？”
“嗯。”苏讳应了一声，走到躺椅旁站定，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学校前几天给您打电话了吧？”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说我生病住院的事。”
“打了。”苏老汉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这臭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您就不担心？”苏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不甘，“您就没想过来医院看看我？”
苏老汉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浑浊却又异常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他瞥了苏讳一眼，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片苏讳完全看不懂的、深沉如海的东西。
“担心有什么用？”老人的声音沙哑而平静，“该来的，躲不掉。不该来的，求也求不来。与其瞎操心，不如多睡会儿觉。”
这番话，听在苏讳耳中，却像是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想起了魏征那审视的目光，想起了夏禾那冰冷的警告，想起了自己体内那股无法解释的磅礴力量，以及那面神秘的昊天镜。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问，在这一刻，都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看似慵懒散漫的老人。
苏讳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他不再兜圈子，也不再试探。他死死地盯着爷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无数遍，却始终不敢触碰的问题。
“爷爷，”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您教我的‘龙虎拳’……到底是什么？”
“它不只是强身健体的拳法，对不对？”
院子里，风停了。
连那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彻底消失。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也随之静止。
苏老汉拿着旱烟杆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烟锅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倒出燃尽的烟灰。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浑浊而深邃的眼睛，第一次如此严肃、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孙子，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十几年的悠悠岁月，看到了某些被尘封己久的过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苍老，带着一丝历史的厚重与沧桑。
“你……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