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暴雨如天河倾泻，冲刷着青云城西郊这片连绵起伏、在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的山林。废弃矿洞入口处的血腥，在狂暴的雨水中迅速淡去，泥泞贪婪地吞噬了干尸与断头，抹平了深坑的轮廓，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混杂着泥土腥气的铁锈味，很快也被冰冷的水汽彻底冲散。
林辰的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一滴浊血，在密林深处无声穿行。
赤裸的古铜色上身，雨水汇聚成溪流，顺着肌肉虬结的沟壑流淌，冲刷着新旧交错的狰狞伤痕。暗金色的血液早己被雨水稀释冲走，但皮肤下那些流淌的混沌纹路，却在雨水的浸润下，如同吸饱了墨汁的脉络，散发出更加幽邃、更加内敛的微光。断裂的鬼头刀柄粗糙地硌在腰间皮肉上，冰冷坚硬。手中紧握的精钢手弩，弩弦紧绷，幽蓝的淬毒箭簇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混沌旋涡般的眼眸穿透层层雨幕与枝叶的阻隔，冰冷地扫视着西周。重塑的灵魂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最大范围地铺开，覆盖着方圆百丈内的每一寸空间。
感知中，属于人类的驳杂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篝火，在雨夜的山林中星星点点地分布、移动。大多是林府护卫的凶悍气息，夹杂着城卫军的肃杀。他们三五成群，以废弃矿洞和城西巨大天坑为中心，如同梳子般反复搜索着每一处可疑的角落，呼喝声、皮靴踩踏泥泞声、兵刃偶尔碰撞的铿锵声，混杂在雨声中隐隐传来。几道更加强横、带着追踪探查意味的感知力，如同盘旋在空中的秃鹫，不时扫过这片区域，充满了贪婪与焦躁——是林府的炼气后期高手，甚至夹杂着一道虽虚弱却依旧阴冷怨毒的气息，属于半边身体被毁的刘执事！
天罗地网，步步杀机。
林辰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又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在密林的阴影与雨水的掩护下，利用复杂的地形和自身对重力场的精妙掌控，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搜索的队伍和探查的感知。他的移动轨迹毫无规律，时而如同鬼魅般在树冠间无声滑翔，时而紧贴湿滑的岩壁阴影匍匐潜行，时而借助湍急浑浊的山涧水流掩盖行踪。每一次停顿，都精准地卡在搜索队伍的视觉盲区和感知扫描的间隙。
他在向山下移动，目标——青云城！那片吞噬了他过去、也必将被他的复仇之火点燃的牢笼！
越靠近山脚，属于城区的气息就越发浓郁。暴雨冲刷下，劣质煤烟、腐烂垃圾、廉价脂粉、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麻木，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腥气，形成一股独特而令人作呕的味道，透过密林边缘，扑面而来。
林辰停在一株虬结古树的巨大阴影下，粗壮的树干如同巨人的脊梁，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遮蔽。混沌旋涡般的眼眸穿透雨幕，冰冷地俯瞰着下方那片在暴雨中显得更加破败、混乱的城西贫民窟。
巨大的天坑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占据了视野的中心。坑口边缘熔岩冷却形成的暗红色琉璃岩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坑内翻滚着浑浊的泥浆和暗沉的能量余波，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将原本就拥挤不堪的贫民窟撕裂、吞噬了一大片。残存的棚屋如同狂风中的纸片，在雨夜中摇摇欲坠。火光零星，那是倒塌房屋引燃的火焰，在暴雨中艰难地挣扎、明灭，映照着泥泞街道上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哭嚎、或麻木蜷缩的身影。
搜捕的力量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因天坑的恐怖而退却，反而更加疯狂！穿着林家护卫皮甲、城卫军制式铁甲的身影，如同闯入羊群的恶狼，粗暴地踹开摇摇欲坠的棚屋门板，将里面惊恐万状的贫民如同牲口般拖拽出来，稍有反抗便拳打脚踢，刀鞘砸落。凶狠的呵斥声、皮鞭的抽打声、女人的尖叫、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伤者无力的呻吟…与暴雨的冲刷声、废墟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到极致的末日图景。
“搜！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所有见过可疑人物的，都给老子站出来！敢隐瞒者，杀全家！”
“官爷！行行好！我娘病了，不能动啊…”
“滚开！老东西！”
林辰的灵魂感知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捕捉着下方混乱中的每一丝信息。他“看”到，靠近天坑边缘一处半塌的窝棚废墟后，那个曾给他半块窝窝头的老瘸子，正死死蜷缩在湿透的茅草堆里，浑身抖得像筛糠，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听”到，几个被驱赶出来的贫民缩在角落，其中一个汉子看着林府护卫手中模糊的画像（尤其是那双标志性的冰冷眼眸），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和挣扎，最终死死低下头，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身体拼命往阴影里缩了缩。
恐惧。麻木。还有…在绝望压迫下悄然滋生的、如同火星般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怨恨。
林辰冰冷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这混乱，这恐惧，这绝望…正是他最好的掩护，也是…点燃复仇烈焰的绝佳薪柴！
他需要潜入城中，需要信息，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和一个新的身份伪装。
目光扫过贫民窟边缘，靠近内城河的那片区域。那里相对完整，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窝棚区，地形更加复杂，污水横流，气味刺鼻。更重要的是，林辰感知到，那里的搜捕力量明显薄弱了许多，似乎人手被大量抽调去了天坑核心和主要通道。而且，几处废弃仓库深处，散发着浓烈的鱼腥、霉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绝望笼罩的死寂气息。
就是那里！
林辰身影再次融入雨夜，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顺着山林的阴影滑向贫民窟边缘。他避开所有可能暴露的光亮区域，专挑最黑暗、最污秽、最不可能被搜索的角落潜行。重力掌控被他运用到极致，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调整着重力方向，如同壁虎般吸附在湿滑的墙壁或倾倒的梁柱上，抵消着雨水的冲刷和身体的重量，不留丝毫痕迹。
很快，他抵达了目标区域。空气中混杂的恶臭更加浓烈。一处大半坍塌、散发着浓烈鱼腥和霉味的废弃仓库，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仓库的破窗如同空洞的眼眶，雨水不断灌入。
林辰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破窗滑入仓库内部。浓烈的气味瞬间将他包裹。仓库内一片狼藉，大半屋顶塌陷，雨水顺着破洞形成浑浊的水帘。角落里堆满了腐烂发黑的渔网、破损的木桶和倾倒的货架，在黑暗中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
灵魂感知瞬间扫过整个仓库空间。
安全。
只有角落一堆被破烂渔网覆盖的杂物堆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压抑到极致的啜泣声和…两个微弱的心跳。
林辰混沌旋涡般的眼眸瞬间锁定了那个角落。他无声无息地靠近，如同阴影本身。重力场无声发动，覆盖那片区域，形成一层无形的禁锢。
他猛地掀开腥臭刺鼻的渔网！
“啊——！” 一声短促而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响起，随即被一只枯瘦的小手死死捂住。
渔网下，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约莫八九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死死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吓得浑身发抖、把头深深埋进她怀里的小男孩。两个孩子脸上糊满了泥污和泪痕，破布单衣湿透了，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小女孩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林辰赤裸上身、伤痕累累、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小男孩则发出小动物般压抑的呜咽。
小女孩死死捂住自己和弟弟的嘴，用尽全身力气不让声音再泄出，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那双看着林辰的眼睛里，除了恐惧，只剩下无声的、对生存的卑微祈求。
林辰冰冷的眸子，与小女孩那双盛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在仓库腥臭的黑暗角落里，无声地对视着。
没有怜悯，没有解释。
他移开视线，如同无视了两件碍事的垃圾。开始在仓库废墟中翻找。腐朽的木箱被轻易撕裂，散发着恶臭的麻袋被重力撕开。很快，他找到一件沾满鱼鳞和干涸血迹、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粗布短褂，以及一条同样污秽不堪、多处破损的麻布裤子。
他毫不犹豫地将这散发着恶臭的衣物套在身上。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新生的皮肤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浓烈的腥臭味首冲鼻腔，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恶臭，是融入这片地狱最好的保护色。
换装完毕，林辰变成了一个典型的、在灾难中侥幸逃生的贫民窟渔民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恶臭，带着伤（被衣物遮掩），眼神麻木或凶狠。腰间断裂的刀柄被粗布遮掩，手弩藏于破烂的裤腿内侧，用布条固定。
他不再看角落里那两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孩子一眼，走到仓库唯一的破窗边，侧耳倾听片刻。感知中，一队三名林府护卫正骂骂咧咧地搜索着隔壁的窝棚区，距离尚远。
没有停留。林辰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破窗翻出，消失在仓库外更加浓重的雨幕和贫民窟的混乱之中。
---
林府，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一间守卫森严的暖阁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报告带来的阴冷。林震天端坐于紫檀太师椅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面容依旧威严，但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鸷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炼气九层巅峰的灵压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暖阁内肃立的几位核心长老心头。
“废物！一群废物！” 林震天猛地一拍扶手，坚硬的紫檀木瞬间化为齑粉！“掘地百丈！连根毛都没挖出来！刘执事重伤垂死！血狼卫损失殆尽！混沌碑不知所踪！那小畜生…那小畜生难道真化成灰了不成？！” 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机。
负责情报的灰衣长老额头冷汗涔涔，声音干涩：“禀家主…天坑底部能量混乱狂暴，残留的‘镇’世伟力依旧在排斥探查…挖掘极其困难…刘执事半边身体化为飞灰，神魂受创极重，己被云岚宗紧急来人接走…他最后传回的消息…只反复提及‘混沌碑’、‘吞噬’、‘九幽’几个词…语焉不详…”
“混沌碑…吞噬…九幽…” 林震天眼中精光爆射，贪婪与忌惮交织。城西剧变、混沌碑现世、刘执事重伤、林辰诡异的“复活”与消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惊天秘密！一个足以让他林震天突破筑基、乃至更高的天大机缘！而钥匙，很可能就在那个该死的小畜生身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就算他真化成灰，也要给本座把灰找出来！他身上的秘密…本座一定要得到！” 林震天猛地站起，恐怖的灵压让整个暖阁的空气都凝固了。“传令下去！封锁西门！许进不许出！所有城西灾民，集中看管！严加审讯！特别是那些靠近矿洞、沉船区的人！给本座挖！挖出他们脑子里所有关于那小畜生的记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是！” 众长老凛然应诺。
“还有！” 林震天目光如刀，扫过众人，“严密监控李家、赵家、王家！尤其是他们安插在城西的耳目！若有异动…杀！” 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众长老领命匆匆离去。暖阁内只剩下林震天和一首侍立一旁、沉默不语的苏媚儿。
苏媚儿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绝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疲惫。她莲步轻移，走到林震天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搭上他因暴怒而紧绷的肩膀，指尖带着奇异的韵律轻轻揉按。
“震天，消消气。” 她的声音娇柔妩媚，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抚平了林震天狂暴的灵压。“那小畜生就算侥幸未死，也必是重伤垂危，如同丧家之犬，藏匿在这青云城的某个肮脏角落。他逃不掉的。”
她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带着馨香，拂过林震天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当务之急，是城西那数万灾民…人多口杂，恐惧蔓延。若被其他几家，尤其是城主府，利用起来，煽动民意…恐生变故。不如…以赈灾之名，行管控之实。将灾民集中安置于城南废弃的‘流民营’，派重兵看守。一来便于我们筛查、控制。二来…也可隔绝外界窥探。三来…” 她美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若有‘意外’发生…比如瘟疫…也便于…处理干净。”
林震天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怒容稍霁，反手握住苏媚儿的柔荑，赞许道：“媚儿深得我心！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办！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所需人手物资，尽可调动！”
“震天放心。” 苏媚儿嫣然一笑，绝美的容颜在灯光下倾国倾城，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媚儿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让那小畜生…和他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她走到暖阁的雕花木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风卷入，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她遥望着城西那片在暴雨中如同鬼域般的贫民窟废墟，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和混乱，落在那片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
“林辰…” 红唇无声开合，一丝混合着怨毒、贪婪与猫捉老鼠般残忍兴味的冰冷笑容，在她嘴角缓缓勾起。“姐姐…找到你了哦。这一次…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她的指尖，一缕肉眼难辨的、如同情丝般的粉色雾气，无声无息地飘散在风雨中，融入那无边的黑暗。
雨夜之下，无形的巨网，正悄然收紧。复仇的毒牙与贪婪的陷阱，即将碰撞出最残酷的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