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的“西季”模拟,终究抵不过真正的天道轮转。凛冬,裹挟着来自北境荒原的寒意,悄无声息地降临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起初只是细碎的冰晶,很快便演变成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重建中的学宫迅速染成一片肃杀的银白。
这雪,并非因冥界君主的意志而降。
恰恰相反。
是这天地间的至寒,也**压制不住**那自永夜之殿深处弥漫而出的、更加纯粹的、源于冥界本源的**死寂之寒**。寒意如同无形的潮汐,以那座封闭的殿宇为中心,无声地扩散,侵染着周遭的法则,让这学宫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加酷烈,连飘落的雪花都仿佛带着一丝冻结灵魂的阴冷。
阿葵裹着林小雨给她新做的厚厚棉袄,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积雪中奔跑。小脸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云雾。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布娃娃,只是这次,娃娃的脖子上也被林小雨细心地围上了一圈小小的红色毛线围巾。
“小雨姐姐!你看!我的雪人!”阿葵指着不远处一个歪歪扭扭、用石子做眼睛、树枝当手臂的小雪堆,兴奋地回头喊着,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久违的、属于孩童的纯粹快乐,似乎暂时驱散了关于“凉快哥哥”的模糊记忆和沉重。
林小雨抱着一叠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书卷宗,跟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一丝宠溺又无奈的微笑。看着阿葵难得露出笑容,她连日工作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慢点跑,阿葵!小心摔……”她的话音未落。
就在阿葵兴奋地转身,想跑向林小雨炫耀她的“杰作”时——
砰!
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如同玄冰铸就的“墙”!
“哎哟!”阿葵小小的身体被撞得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在了厚厚的积雪里,怀里的布娃娃也脱手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红色的围巾在雪白中格外刺眼。
撞懵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连骨髓都要冻结的寒意,瞬间从撞击点蔓延至全身!这寒意不同于外界的风雪,它带着一种绝对的、吞噬生机的死寂感,让阿葵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她茫然又惊恐地抬起头。
墨色。
映入眼帘的,是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殆尽的、纯粹的墨色。
宽大的袍角垂落,纹丝不动,连飘落的雪花在靠近它时都无声地湮灭、消失。
视线顺着那冰冷的墨色缓缓上移。
越过空荡荡的腰间。
越过绣着繁复幽暗银纹的衣襟。
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
苍白。
依旧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寒玉,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
而最让阿葵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
或者说,眼白被一种深邃得如同冥界最底层、仿佛连星光都能吞噬的**纯黑**所取代!在那片令人心悸的纯黑中央,两点极其微弱、却如同寒夜星辰般冰冷刺骨的**暗紫色幽芒**,正静静地、毫无情绪地、如同俯视蝼蚁般——**死死地盯着她!**
那目光。
冰冷。
漠然。
带着一种俯瞰尘埃、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死寂。
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波动,没有好奇,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杀意。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存在”与“注视”。
仿佛她只是一粒落在墨袍上的、微不足道的雪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阿葵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被那目光冻结!五年前那个夜晚的记忆碎片——墨色的身影、按着肚子时惨白的脸、瞬间被击碎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眼前这双非人的、纯黑带紫的冰冷眼瞳,轰然炸开!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骤然撕裂了雪地的寂静!那不是哭泣,是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绝对恐怖攫住的尖叫!
阿葵甚至忘了捡起地上的布娃娃!她手脚并用地在雪地里疯狂地向后蹬踹、爬行!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本能,试图远离那墨色的身影和那双可怕的眼睛!积雪被她刨开,棉袄上沾满了雪沫,脸上混杂着鼻涕眼泪和极致的恐惧,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喊:“……呜……凉……凉……怕……怕……”
她像一只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小兽,手脚并用地“爬”向不远处的林小雨,那动作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连滚带爬的绝望逃离!
而那道墨色的身影。
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甚至连低头的动作都没有。
那双纯黑中央闪烁着暗紫幽芒的眼睛,依旧保持着那个俯视的角度,冰冷、漠然地追随着那个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尖叫哭喊的弱小身影。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牢牢地锁定了阿葵。
“阿葵!”林小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凄厉的尖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卷宗“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她也顾不上捡,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将滚爬过来的阿葵死死抱进怀里!
“不怕!不怕!小雨姐姐在!”林小雨的声音也在发抖,她紧紧搂住阿葵冰冷颤抖的小身体,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心脏狂跳!她猛地抬头,带着惊惧和一丝愤怒,看向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当她看清那墨色身影,看清那双纯黑带紫、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眼瞳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抱紧了阿葵,身体微微后倾,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却不敢与那目光对视,只觉得灵魂都仿佛要被那纯粹的黑暗吸走、冻结!
是萧风!
他终于……再次现身了!
而且是以这种……更加非人、更加令人恐惧的姿态!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大了。
雪花狂舞,模糊了视线。
那道墨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雪地中,如同亘古存在的黑色冰雕。
那双纯黑带紫的、漠然注视着在雪地里崩溃尖叫的阿葵和被惊惧笼罩的林小雨的眼睛,成为了这片雪白世界中,最冰冷、最令人窒息的核心。
他没有靠近。
也没有离开。
只是看着。
用那双失去了所有“生”之温度、只剩下冥界最纯粹死寂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人间微不足道的悲鸣与恐惧。
首到阿葵的尖叫在林小雨的安抚下渐渐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首到林小雨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半拖半抱着几乎的阿葵,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警惕地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漫天风雪的回廊尽头。
风雪中。
那道墨色的身影,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
目光,似乎在那只被遗落在雪地里、孤零零躺着、系着红色小围巾的破旧布娃娃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
墨袖微不可察地拂动。
身影无声无息地淡化,如同被风雪抹去的墨迹,彻底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只留下雪地上那个小小的布娃娃,和两串慌乱的、拖拽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令人心悸的“重逢”。
风雪依旧。
寒意刺骨。
学宫的冬天,似乎因为这位君主短暂的路过,变得更加漫长,更加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