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柏常躺在冰冷潮湿的沙砾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和丹药带来的冰火煎熬。皮千那句“三天”如同丧钟,在他混沌的意识里反复敲响,每一次都激起更深的不甘和恐惧。
“鸦……” 他无意识地低喃,右手颤抖着抚上胸口。隔着破碎的衣襟,阴匙传递来的共鸣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那团暗金哀光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蚀源魔骸胸口的景象——那被强行抽取、榨取力量的“鸦”——再次刺痛他的神经。右臂的玄冰臂甲下,蚀源黑纹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波动,又微微蠕动了一下,但很快被体内那股源自丹药的、冰冷暴戾的反噬意志压制下去,带来一阵更深沉的钝痛。
“省点力气。” 皮千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阴阳逆命丹’可不是糖豆,它能暂时拴住那蚀源烂肉,但也像在你心脉上拴了根烧红的铁链。乱动,死的更快。”
韩柏常艰难地侧过头,透过汗水和血污模糊的视线,看向篝火旁的身影。皮千依旧歪戴着那顶破斗笠,仿佛刚才随手丢出的不是能暂时改写生死规则的诡异丹药,而是一块干粮。他脚踝上盘绕的独角小蛇,灰白的竖瞳在幽蓝火光下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冷光,正警惕地盯着自己。
“老瞎子……沉沙湾……” 韩柏常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是什么人?交易……什么交易?”
皮千拨弄篝火的动作顿了顿,枯枝在幽蓝火焰中发出噼啪的轻响,映得他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忽明忽暗。“一个比归墟还深的老怪物,”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慵懒中透出几分忌惮,“一个……能在这片烂泥潭里,看到‘线’的人。”
“‘线’?” 韩柏常皱眉,这词玄之又玄。
“命运的线?力量的线?还是……归墟潮汐流动的线?” 皮千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韩柏常的无知,也像是在自嘲,“谁知道呢。老瞎子眼瞎心不瞎,他看东西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他只对‘钥匙’感兴趣,特别是能引动‘潮眼’的钥匙。” 他斗笠下的视线似乎再次扫过韩柏常眉心的太极印记。
“至于交易?” 皮千的声音陡然转冷,“那得看你身上有没有他看得上的‘东西’,或者……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他刻意加重了“代价”二字,让韩柏常想起刚才吞服丹药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仅仅是“一半”的代价。
洞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幽蓝篝火无声跳动,以及洞外隐约传来的、如同巨兽垂死呜咽般的归墟崩塌声。这片刻的寂静比刚才的剧痛更令人窒息,沉甸甸地压在韩柏常心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鸦”的存在在加速消散。韩柏常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太极源力。冰蓝的光丝艰难地在经脉中游走,试图修复后背那被骨镰风压撕裂的伤口,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右臂蚀源盘踞的区域以及丹药留下的狂暴冰火余毒。每一次源力流转,都像在布满荆棘的狭窄小径上跋涉,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蚀源反噬或丹药的反伤剧痛,冷汗再次浸透了他的衣衫。
皮千似乎对他的挣扎毫不在意,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仿佛真的睡着了。只有那条独角小蛇,始终昂着头,如同最忠诚也最冷酷的哨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当韩柏常终于积攒起一丝力气,能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地狱爬了半程。
“能动弹了?” 皮千的声音适时响起,毫无睡意,仿佛一首等着这一刻。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的沙砾,动作带着一种长期在水边讨生活特有的松散协调。那条独角小蛇“嗖”地一下窜上他的肩膀,盘绕在他颈侧,冰冷的鳞片摩擦着他的皮肤。
皮千走到洞穴深处那条黑黢黢的水道旁,侧耳倾听了一下。水道里传来水流冲刷岩壁的哗哗声,还有更深处某种沉闷的、有节奏的涌动声,仿佛巨大的心脏在黑暗中搏动。
“潮汐在转向,” 皮千的声音在狭窄的洞穴里显得有些空洞,“现在走,能省点力气。再拖,水道里那些‘老朋友’就该醒了,它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他回头,斗笠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又勾起那抹玩味的弧度,“还能走吗,鱼饵?还是需要我的‘小黑’再拖你一程?”
韩柏常咬紧牙关,用手臂支撑着冰冷的岩壁,一点点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撑起来。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抽搐,右臂蚀源纹路在玄冰臂甲下不安地闪烁,体内丹药带来的枯败感如同跗骨之蛆。但“三天”的倒计时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灵魂。
他站首了身体,尽管摇摇欲坠,眼神却死死盯着水道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带路。” 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皮千轻笑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头上的破斗笠又往下压了压,遮住了所有表情,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了水道那冰冷粘稠的黑暗水流中。水流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却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一条归海的鱼,身形一晃,便融入黑暗。
韩柏常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水腥、铁锈和陈药的气息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他最后看了一眼洞穴中央那簇幽蓝的篝火——这短暂喘息之地的唯一光源。然后,他拖着伤痕累累、被蚀源和丹药双重侵蚀的身体,一步,一步,也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水道。
黑暗瞬间将他包裹。水流湍急冰冷,冲击着他的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耳边只剩下水流奔涌的轰鸣和皮千在前方若有若无的涉水声。独角小蛇偶尔在水中游过带起的细微水线,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方向指引。
沉沙湾,老瞎子,未知的交易……深渊之下的深渊,就在前方。为了那仅存三天的、风中残烛般的意识光团,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条黑暗的水道上,赌上自己残存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