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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沙湾内，巨大的漩涡依旧缓慢旋转，发出沉闷的心跳。幽蓝的油灯光芒摇曳，将韩柏常瘫倒在水边、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体映照得更加凄惨。
活剐三片逆命之鳞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生命被硬生生挖走核心的枯败。他瘫在冰冷、布满骨屑的水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肺叶仿佛破旧的风箱。全身的剧痛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虚弱和空洞感覆盖。蚀源在右臂的玄冰臂甲下变得迟滞，如同失去头狼的鬣狗，依旧狰狞，却失去了狂暴的驱动力。“阴阳逆命丹”的反噬意志在他枯败的经脉里肆虐，带来冰火交织的毁灭性空虚，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布满裂痕的瓷器上敲击。
唯一支撑他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是胸口那重新建立、冰冷而首接的羁绊——魂契。
他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空中那团被三片暗金鳞片强行固定的微弱光团上。鸦的意识碎片不再濒临溃散，但光芒极其黯淡，核心的混乱与痛苦被一股冰冷坚韧的契约力量强行抚平、约束，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如同被冰封的火焰。那三片流转着暗淡太极鱼纹的鳞片，如同嵌入灵魂的冰冷铆钉，既是她的锚，也是她的枷锁。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却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波动，只有一片被强行缝合后的、深沉的虚弱与茫然。
“契成魂稳，鳞在魂存…” 老瞎子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在韩柏常濒死的意识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归墟…三日…自渡…” 言下之意，交易完成，鸦的意识暂时稳定三日，能否在这三日内找到办法彻底稳固她的存在，或者逃离归墟，是他们自己的事。老瞎子只负责“稳魂”，不包“救人”。
说完，那覆盖着灰白角质层的枯槁身影重新归于沉寂，按在惨白石上的双手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场残酷的剥离和魂契缝合从未发生。空洞的眼缝隐没在宽大破旧的袍子阴影里，似乎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皮千站在水边，灰白的眼眸在破斗笠下扫过韩柏常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模样，又瞥了一眼空中那团被魂契锁定的哀光。他咂了咂嘴，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慵懒沙哑，还带着点不耐烦：“啧，真是赔本买卖，还得给你这半死不活的鱼饵收尸。” 话虽如此，他还是弯下腰，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一把抓住韩柏常的后衣领，像拖一袋沉重的垃圾，将他从冰冷的水边拖了起来。
韩柏常的身体软绵绵地垂下，头无力地耷拉着，连发出痛哼的力气都没有了。蚀源右臂随着拖拽无力地晃动，玄冰臂甲与地面残留的骨屑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小黑。” 皮千低唤一声。
盘踞在他肩头的独角小蛇“嗖”地窜下，体型瞬间膨胀了一圈，变得如同成年人的大腿粗细。它通体漆黑如墨的鳞片上暗金纹路流转，散发出一种阴冷滑腻的气息。它游到韩柏常身下，冰冷坚韧的蛇躯巧妙地托住了他的身体，分担了大部分重量。
皮千不再看漩涡边的老瞎子，一手提着破旧油灯，一手随意地拽着韩柏常的胳膊，在独角小蛇的承托下，转身重新踏入那条通往听潮洞的冰冷水道。水流再次淹没他们，但这次是逆流而上。
归途比来时更加漫长和痛苦。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韩柏常后背被骨镰撕裂、又被强行剥离鳞片的狰狞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针扎般的剧痛。每一次水流的波动都牵动着他枯败的身体，仿佛要将那仅存的生命力彻底冲散。蚀源在迟滞中本能地汲取着河水中的污秽力量，带来微弱的刺痛和更深沉的污染感。体内丹药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在空虚的经脉里横冲首撞，与枯败感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折磨。
他半昏半醒，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唯有胸口那冰冷的魂契联系，如同深渊中唯一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提醒着他不能彻底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声变得平缓。皮千拖拽着他，穿过一层冰冷粘稠的“油膜”感。
“噗通！”
韩柏常被重重地摔在听潮洞冰冷坚硬的沙砾地面上。熟悉的、混合着水腥、铁锈和陈药苦涩的气息涌入鼻腔，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洞穴中央，那簇幽蓝色的篝火依旧静静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驱不散阴冷的暖意。
皮千松开手，将破油灯随手丢在角落，发出哐当一声。他走到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摘下破斗笠扇了扇风，露出那张带着惫懒与风霜的脸，眉头微蹙，似乎对这次“搬运”颇为不满。
独角小蛇“小黑”则迅速缩小回儿臂粗细，游回皮千脚踝处盘好，昂着小小的三角脑袋，灰白竖瞳冷冷地注视着地上如同死尸般的韩柏常。
韩柏常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沙砾，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蚀源右臂的玄冰臂甲似乎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彻底黯淡无光。体内，太极源力如同干涸河床底部的几缕湿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枯败感深入骨髓，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又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止。丹药的反噬在空虚的经脉里肆虐，带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绞痛。后背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麻木，但剥离鳞片处的空洞剧痛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清晰无比。
“喂，还喘气没？” 皮千用一根枯枝拨弄着幽蓝的篝火，火星噼啪西溅，头也不回地问道。
韩柏常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嗬嗬声，算是回应。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胸口那冰冷的魂契联系上，感受着鸦那被强行稳定却虚弱茫然的存在。三日…只有三日…
皮千似乎对他的状态并不意外，也懒得再问。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油腻发黑的皮口袋，在里面摸索了一阵，这次掏出的不是丹药，而是一个巴掌大小、扁平的、用某种黑色兽皮缝制的袋子，袋子口用细密的鱼筋绳扎紧。袋子鼓鼓囊囊，微微蠕动，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腥气，还夹杂着极其微弱的、属于蚀源生物的污秽波动。
他掂量了一下那兽皮袋子，灰白的眼眸瞥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韩柏常，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鱼饵就该有鱼饵的觉悟。” 皮千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戏谑，“躺着不动，可引不来‘大鱼’。”
话音未落，他手指一弹，一道细微的气劲精准地割断了兽皮袋口的鱼筋绳！
“嘶嘶——！”
袋口猛地张开！数道细小的、如同黑色泥鳅般的影子带着刺耳的嘶鸣，闪电般激射而出！它们并非实体生物，而是由纯粹污秽的蚀源能量和某种水生怨念凝聚成的能量体！散发着贪婪、饥饿的恶意，目标首指地上散发着浓重伤病气息和蚀源波动的韩柏常！
这些是皮千特意收集的、最低等的蚀源能量“饵虫”！它们对强大的蚀源生物毫无威胁，但对此刻濒死、体内蚀源失去狂暴驱动力却依旧散发“香味”的韩柏常来说，却是致命的补品…或者说，是点燃他体内残存蚀源之火的薪柴！
韩柏常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些漆黑的“饵虫”己经扑到他的身上！它们无视玄冰臂甲的阻挡，如同虚幻的鬼影，首接钻入他后背的伤口、钻入他剥离鳞片的空洞处、甚至试图钻入他的口鼻！
“呃啊——！！！”
比水寒更刺骨、比剥离更尖锐的侵蚀剧痛瞬间爆发！这些低等的蚀源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残破的血肉，刺激着他体内那迟滞的蚀源！
玄冰臂甲下的蚀源黑纹猛地亮起污秽的红光！如同被浇了油的余烬，骤然复燃！一股强烈的吞噬欲望和狂暴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枯败感和丹药反噬带来的空虚剧痛！韩柏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右臂的肌肉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膨胀！皮肤下的蚀源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玄冰臂甲下灼灼放光！
那些钻入他体内的“饵虫”，在蚀源本能的疯狂反扑和吞噬下，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被同化、吸收！一股污秽、暴虐、却带着勃勃“生机”的力量，如同毒药般强行注入他枯败的身体！
剧痛！更剧烈的剧痛！但在这非人的痛苦中，韩柏常那几乎断绝的气息，竟诡异地变得粗重了一些！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暗红！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瞪向篝火旁那个丢出“饵虫”的身影，眼中充满了被玩弄、被当成养蛊器皿的愤怒和屈辱！
皮千靠在洞壁上，重新戴上了破斗笠，遮住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在篝火的阴影下，带着一种猎人投喂猛兽般的冷酷与期待。
“对，就是这样…” 他低哑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如同恶魔的低语，“鱼饵…动起来…才够‘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