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和铁锈味的空气,从黑洞洞的洞口涌出,扑在韩柏常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身后冰冷的墙壁抵住。前有深不见底的未知洞穴,后有尸变怪物和神秘持弩女子——“鸦”,他感觉自己像被夹在磨盘中的一粒谷子。
“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在韩柏常脸上和他怀中扫过,最后定格在漆黑的洞口。她手中的符文手弩纹丝不动,但紧绷的肩线显示着她同样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进去。”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容置疑,弩尖微微偏转,示意韩柏常打头阵。“你熟悉这里。”
“我…”韩柏常喉咙发干,想辩解自己根本不知道这密道的存在,但“鸦”那毫无温度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任何犹豫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弩箭。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更加清晰、更加狂暴的撞击声和嘶吼!不止一个!尸变的韩松似乎引来了“同伴”!腐朽的门板在重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
情势危急,容不得半分拖延!
韩柏常一咬牙,从倾倒的供桌旁抓起一支断裂的、沾满灰尘和暗红污迹的烛台,深吸一口那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率先弯腰钻入了漆黑的洞口。“鸦”紧随其后,动作迅捷如狸猫,仿佛对黑暗习以为常。
地道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霉味和更浓的铁锈腥气。脚下是湿滑粘腻的泥土和碎石。
唯一的光源是“鸦”不知从何处摸出的一颗龙眼大小、散发着微弱幽绿色冷光的珠子。惨绿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范围,反而将西周扭曲的土壁和垂落的树根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身后祠堂方向传来的撞击和嘶吼被厚重的土层隔绝,变得沉闷模糊,反而更添诡异。地道深处,只有他们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滴水声——“滴答…滴答…”
前行不久,韩柏常脚下踢到一个硬物。借着幽光看去,竟是一把断裂的腰刀,制式正是韩家护院所用!刀身布满豁口和暗黑色污渍。
墙壁上,出现了几道深深的、方向向内的抓痕,与外面回廊柱子上如出一辙,但更深、更密集,仿佛有某种东西狂暴地想要从这里冲出去。
一处拐角,韩柏常差点被绊倒。低头一看,是一具蜷缩在角落的骸骨!穿着韩家仆役的衣服,骨骼多处断裂,头骨上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骸骨旁散落着几块碎裂的、刻着模糊符文的黑色石块。
地道并非首行,而是曲折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阔,出现一个不大的天然石室。
石室中央,矗立着一扇沉重异常的石门。石门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青色,表面布满了繁复而古老的浮雕纹路,隐约可见是星辰、锁链与门闩的图案。石门紧闭,严丝合缝,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
石门两侧,静静地伫立着两尊石像。石像并非人形,而是某种似狮似犬、背生双翼的狰狞异兽,半蹲踞姿态,獠牙外露,空洞的眼窝似乎正“注视”着闯入者。石像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就在韩柏常靠近石门十步之内时,他怀中贴身藏着的那半截冰冷门闩残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中又带着一丝灼热的奇异感觉瞬间穿透衣物,首抵他的胸膛!
“唔!”韩柏常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下差点跌倒,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拿出来!”一首紧随其后的“鸦”厉声喝道,弩箭瞬间抬起,绿光下她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韩柏常忍着胸口的悸动和不适,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半截残片。残片在幽绿色的萤光下,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青铜色泽,断口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同样古老、但更为细密的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同样幽绿色的光芒,与韩柏常的心跳隐隐呼应!
更令人惊异的是,当残片暴露在空气中时,那两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狰狞石像,其空洞的眼窝深处,竟然也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两点针尖大小的绿芒! 仿佛沉睡的守卫被微弱的气息唤醒了一丝本能。
借着残片和石像眼窝的微弱光芒,韩柏常的目光扫过石门底部。他赫然发现,在石门与地面的缝隙处,似乎卡着一样东西!
他强忍着心悸,小心翼翼地蹲下身。那是一小块被撕下的、沾满深褐色血迹的靛蓝色锦缎——正是他父亲韩正德常穿的那件锦袍的衣角!
衣角被死死压在石缝里,旁边,用某种尖锐物在坚硬的地面上,刻下了几个极其潦草、几乎难以辨认、仿佛用尽最后力气划出的字:
“闩…断…钥…分…勿…信…”
最后一个“信”字几乎只剩下一道歪斜的划痕。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父亲果然来过这里!这衣角和血字,是父亲留下的最后信息?!“闩断钥分”指的是守闩人残片?“勿信”?勿信谁?是外面那些怪物?还是…眼前这个神秘女子?
韩柏常猛地抬头,看向“鸦”,眼神充满了震惊、悲痛和深深的戒备。他紧紧攥着那半截发光的残片和染血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线索。
“鸦”的目光同样扫过血字,冰冷的面巾下看不清表情,但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有惊疑,有凝重,甚至闪过一丝…了然?她手中的弩箭并未放下,但指向韩柏常的杀意似乎减弱了一丝。
“看来,韩家主…也未能幸免。”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命令感。“‘闩断钥分’…果然如此。你手里的,就是其中一部分‘钥匙’。”
她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幽绿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外面的东西,叫‘蚀’。被它们伤到,或死去太久未被焚化,都会被‘蚀毒’侵蚀,变成新的‘蚀’。它们对活人的气息和声音极其敏感。我们刚才弄出的动静,足够引来一群了。它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她的话证实了韩柏常最深的恐惧。祠堂入口虽然隐蔽,但绝非绝对安全。
“你想打开这扇门?”韩柏常盯着她,声音沙哑,“里面有什么?能对付那些‘蚀’?”
“也许有希望,也许是更大的绝望。” “鸦”的回答模棱两可,眼神却异常坚定,“但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这扇门,需要完整的‘钥匙’才能开启。我找的另一半‘钥匙’,线索指向你韩家祠堂,现在看来…就在这扇门后,或者,被韩家主带进去了。” 她的目光落在韩柏常手中的残片上,“你手里的,是‘阳匙’。我需要它感应‘阴匙’的位置,或者…开启这扇门。”
她缓缓放下了一点弩箭,但警惕不减:“合作,或者一起死在这里,被‘蚀’撕碎。你选。”
就在两人紧张对峙之际,韩柏常手中的“阳匙”残片突然光芒一盛!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冰寒刺骨又带着诡异灼烧感的力量猛地顺着手臂窜入他体内!
“啊!”韩柏常痛呼一声,感觉半边身体瞬间麻木,握着残片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更让他惊骇的是,他的手腕皮肤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微光的白色冰晶!
这冰晶还在缓慢地向上蔓延!
这就是使用‘钥匙’的代价? 父亲临终血字中的“勿信”,是否也包含了这力量本身?
与此同时,那两尊石像眼窝中的绿芒也骤然明亮了一丝,石像表面簌簌落下灰尘,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
蚀群的咆哮与石门的回应:
“嗬——!!!”
“吼嗷——!!!”
一阵密集而狂躁的嘶吼声,如同潮水般从他们来时的地道口方向汹涌传来!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接近!其中还夹杂着利爪疯狂刨抓泥土和石壁的刺耳噪音!
它们来了!不止一只!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猜疑和恐惧!
“没时间了!” “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她猛地从腰间一个皮囊中掏出几颗龙眼大小、刻着符文的黑色铁丸,“用你的残片,试着碰触石门中心那个凹槽!快!”
她指向石门浮雕中心,那里确实有一个不起眼的、与韩柏常手中残片断口形状隐约吻合的凹陷。
韩柏常看着手腕上蔓延的冰晶,听着身后越来越近、如同死神脚步般的嘶吼和抓挠声,又看了一眼父亲染血的衣角…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将手中那半截正在侵蚀他身体、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青铜残片,狠狠按向石门中心的凹槽!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陡然从石门内部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石室!
石门表面的浮雕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一道道幽绿色的光芒顺着纹路急速流淌!那两尊石像眼窝中的绿芒更是大盛,石像表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灰尘簌簌而落,仿佛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然而,石门仅仅震动了一下,并未开启。凹槽处,残片的光芒剧烈闪烁,断口处延伸出几道虚幻的光丝,似乎在徒劳地探寻着缺失的另一半。
不够!只有一半钥匙!
而此刻,地道入口处,第一只狰狞腐烂、流淌着黑液的尸爪,己经探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浑浊嗜血的眼白在黑暗中亮起!
“该死!” “鸦”咒骂一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几颗符文铁丸狠狠砸向地道入口方向!
“闭眼!”她厉声喝道。
韩柏常下意识闭眼,只听“轰!轰!轰!”几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狭窄地道中连环炸开!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刺目的白光瞬间席卷而来!
同时,他按在石门凹槽上的残片,因这剧烈的爆炸震动和石门内部强烈的能量波动,光芒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能量猛地反冲进他的手臂!
“噗!”韩柏常如遭重击,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雾,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他仿佛看到,在石门剧烈闪烁的光芒和爆炸的强光交织中,石门侧后方一处原本毫不起眼的石壁,似乎被震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一缕微弱但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古老檀木气息的昏黄光芒,从裂缝中悄然渗透出来…
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将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