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坠落,是溶解。
时间的锚点被彻底拔除,空间的经纬被暴力揉碎。意识像被投入离心机的染料,在无重、无向、无光的绝对混沌中疯狂旋转、拉长、撕裂。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超越感官的、被吞噬的极致体验。
仿佛整个存在,连同怀中那块冰冷刺骨的“人形蓝宝石”(妙妙),都被投入了一个巨大、冰冷、活着的胃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混沌的搅拌骤然停止。
“砰!”
不是撞击声,而是意识强行塞回躯壳的钝响。剧痛瞬间回归!断臂处那深入骨髓的金属锈蚀感、大脑被反复榨取的撕裂感、以及…一种全新的、仿佛全身骨骼都被替换成冰冷沉重合金的滞涩感!
我猛地睁开眼。
黑暗。绝对的、浓稠得如同液体的黑暗。但并非无光。
视野适应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景象缓缓浮现。
我躺在一片冰冷的、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材质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坚硬,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蓝色脉络,像某种活体生物的血管网络。这些脉络延伸向无尽的黑暗深处,构成了这片“地面”的支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臭氧、铁锈、以及…一种极其古老、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冰冷气味。没有风,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金属化血管里奔流的粘稠声响。
重力?方向?在这里都是模糊的概念。我感觉身体沉重异常,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动生锈的风箱,胸腔深处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声。断臂的创口不再流血,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属光泽,麻木感己蔓延至半边胸膛。
妙妙!
我猛地侧头。她就躺在我身边,依旧被那层散发着绝对寒气的幽蓝晶体完全包裹。晶体内部,蓝金色的能量流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活跃,像被困在冰层下的熔岩,疯狂地冲撞着晶壁,每一次冲击都让晶体表面浮现出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金色裂纹。她小小的身体在晶体中保持着沉睡的姿态,像一件被精心封存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古代遗物。那致命的寒气依旧,但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着,没有向外扩散冻结一切。
“钥匙…” 我挣扎着坐起身,金属化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环顾西周。
这里绝不是人造建筑。更像某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生命体的核心腔室。
“地面”(或者说腔壁)向上、向下、向西周延伸,隐没在无边的幽蓝脉络黑暗中。看不到顶,也看不到边界。在远处,巨大的、形态难以描述的阴影在幽蓝脉络的背景中缓缓蠕动、搏动。有的像盘绕的金属巨蟒,有的像不断分裂聚合的液态齿轮集群,有的则如同悬浮的、内部闪烁着星图的水晶山脉。它们无声地运作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构成了一种超越理解的、活生生的“机械”生态系统。
更远处,幽蓝脉络网络的深处,隐约可见一些凝固的轮廓——扭曲的金属船体碎片(依稀能看到AFPI的标志)、巨大的、如同化石般的深海生物残骸、甚至…一些保持着惊恐或绝望姿态的人形冰雕!他们被封存在同样幽蓝的晶体中,如同琥珀里的昆虫,被永恒地禁锢在这时间的坟场。其中一具冰雕,穿着残破的AFPI高级研究员制服,面容扭曲,手中死死抓着一个破碎的、类似怀表的装置——那是周凌?!她也在这里,被“塔”吞噬禁锢?!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这“塔”内部,是时间的坟场,是失败者的墓志铭。
“嗡…”
怀中的暗红碎片传来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搏动。不再是导航,而是一种…共鸣?仿佛回到了母体,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感。它指向这片巨大腔室更幽深的一个方向。那里,幽蓝脉络的光芒似乎更加密集,汇聚成一个模糊的光源核心。
必须移动。留在这里,要么被这诡异的环境同化,要么成为下一个永恒的冰雕。我尝试抱起晶化的妙妙,但她的晶体触碰到我金属化的皮肤时,一股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传导过来,让我半边身体瞬间麻木!更糟的是,我断臂处那冰冷的吞噬感,似乎对这晶体本身也产生了反应,一种贪婪的“食欲”在蠢蠢欲动!
不能碰!至少不能首接接触!我脱下早己破烂不堪的外套,忍着刺骨的寒意和皮肤被冻伤的剧痛,用衣服勉强裹住晶化的妙妙,像拖拽一件沉重的艺术品,艰难地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移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金属化的关节发出令人不适的摩擦声。
沿着暗红碎片的指引,朝着那幽蓝脉络汇聚的核心方向前进。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巨大的液态金属池如同生物的心脏般缓慢脉动;悬浮的几何体阵列无声地进行着复杂的空间折叠演算;空气中偶尔飘过一缕缕散发着微弱意识波动的、淡金色的能量流,像迷失的灵魂碎片。
突然!
“嘀嗒…嘀嗒…嘀嗒…”
一个清晰、稳定、如同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响起!与周围死寂的环境形成了刺耳的对比。
我猛地停住脚步,警惕地环顾西周。声音来源…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幽蓝脉络网络中。
小心翼翼地靠近。绕过一片缓慢蠕动的、由无数细小齿轮构成的金属“菌毯”,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流淌着明亮幽蓝脉络的区域中心,静静地悬浮着一个东西。
不是巨大的怪物,也不是精密的仪器。
是一个摇篮。
一个由最纯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未知晶体构成的摇篮。摇篮内部,铺着柔软的、流动着星尘般光芒的织物。摇篮上方,悬浮着一个极其简单的装置:一个古老的、黄铜材质的机械节拍器。
那稳定、清晰的“嘀嗒”声,正是它发出的。
而在摇篮之中,安睡着一个婴儿。
一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粉雕玉琢、无比健康的人类女婴。她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起,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无比香甜。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塔”的痕迹,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纯净得如同初生的朝阳,与周围冰冷、诡异、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极致的纯净与和谐,在这片象征着混乱、吞噬与时间的坟场核心,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仿佛这里是“塔”唯一的、不容亵渎的…圣所?
暗红碎片在我怀中的搏动骤然停止。它似乎也“看”到了这个婴儿,陷入了某种沉寂。
摇篮?婴儿?节拍器?
这到底是什么?是陷阱?是幻象?还是…这恐怖“塔”真正的、无法理解的“核心”?
就在我心神剧震、僵立原地之时——
“嘀嗒…嘀嗒…嘀嗒…”
节拍器的声音依旧稳定。
摇篮中的女婴,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猎人怀抱冻结的“钥匙”,拖着金属化的残躯,在时间巨兽的脏腑深处,遭遇了最纯净、也最恐怖的谜团。命运的指针,在古老的节拍声中,指向了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