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钥匙、暴雨与沈明玥的“收到”
沈明玥那封冰冷刺骨的警告邮件,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陆泽宇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他瘫在椅子上,眼前屏幕上的红色批注和林晚晚平静的“路上小心”交织成一片混沌的绝望。苏念初索要钥匙的平静声音在脑中循环播放,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击着他的神经。
废物。
他是沈明玥眼中工作懈怠的废物。
他是苏念初生命里需要被彻底清除的过往。
他甚至可能,即将成为林晚晚世界里一个带着麻烦和纠缠的、需要被疏远的过客。
“宇哥…宇哥!”陈默焦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沈魔头的邮件…你看到了?别愣着啊!赶紧改!胖子帮你一起弄!”
陆泽宇猛地回过神,对上陈默担忧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真切的关心。是啊,他还有工作!沈明玥的“后果自负”不是玩笑!他不能连这份赖以生存的工作也丢掉!
一股混杂着不甘和恐惧的力量强行驱动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冰冷和绝望都压下去,哑声道:“好!改!胖子,帮我核对‘奇思工坊’的含税不含税数据!我重新排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办公室只剩下两人疯狂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陆泽宇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状态,屏蔽掉所有纷乱的思绪,眼里只剩下那份该死的报告。他按照沈明玥的要求,逐一修正错误:清晰标注含税不含税报价、重新梳理格式、添加详细的案例图册索引目录……陈默在旁边飞快地帮忙核对数据,不时低声提醒。
汗水顺着陆泽宇的鬓角流下,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虚脱。当最终将修正后的报告再次发送到沈明玥邮箱时,他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己经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暴雨。
“搞定!”陈默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宇哥,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陆泽宇疲惫地点点头,没有说话。报告是发出去了,但沈明玥的反馈和“后果”依旧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此刻,他还有一件更冰冷的事情要去做——归还钥匙。
那个象征着过往所有情分彻底终结的仪式。
他翻箱倒柜,终于在出租屋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那把落满灰尘的、挂着一个小小卡通兔子挂坠的钥匙。兔子挂坠是苏念初小时候挂上去的,己经有些褪色。他捏着这把冰冷的金属,感觉心脏像被它硌得生疼。
没有选择送去医院,他不想再面对可能的难堪,尤其是程澈可能在场。他选择了苏念初说的第二种方式:放在社区医院门卫王叔那里。
走出公司大楼,狂风卷着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豆大的雨点己经开始零星砸落。陆泽宇没有带伞,也懒得回去拿。他攥着那把钥匙,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麻木地走向公交站。
雨势很快变大,等他走到社区医院门口时,己经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头上,狼狈不堪。门卫室里亮着灯,王叔正听着收音机。
“王叔,”陆泽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嘶哑,“麻烦您,这个…交给儿科苏念初医生。”他将那把带着兔子挂坠的钥匙轻轻放在窗台上。
王叔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淋成落汤鸡、失魂落魄的陆泽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他在这工作多年,看着陆泽宇和苏念初长大,最近两家的事情也多少听到些风声。
“小陆啊,你这是…唉,淋成这样,快擦擦!”王叔递出一块干净的毛巾。
“不用了,谢谢王叔。”陆泽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麻烦您务必交给她。我…走了。”他不敢停留,生怕下一秒就看到苏念初或者程澈的身影。
他转身冲进滂沱大雨中,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反而让他麻木的神经感到一丝刺激。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想回家,不想回公司,更不想回到那个充满艺术气息如今却让他感觉无地自容的画廊。
鬼使神差地,他的脚步却还是朝着“城市之光”的方向挪动。也许潜意识里,那个窗台上倔强盛开的雏菊,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微弱的光源。
当他浑身湿透、像个水鬼一样再次出现在画廊门口时,里面己经亮起了灯。画作几乎全部撤下,打包好的画框堆在角落,整个空间显得更加空旷寂寥。林晚晚正独自一人,拿着拖把清理着地上的脚印和水渍——显然刚刚搬运画框时弄脏了。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到门口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陆泽宇,她明显愣住了,手里的拖把都停在了半空。清澈的眼眸里瞬间充满了惊讶和毫不掩饰的担忧。
“陆先生?!”她放下拖把,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淋成这样?!”她看着他滴水的头发和衣服,眉头紧蹙。
陆泽宇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渍。他看着林晚晚担忧的眼神,又想起刚才归还钥匙的冰冷仪式,想起沈明玥的警告邮件,想起自己像个废物一样被所有事情压垮……巨大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连日来积压的痛苦、委屈、绝望、自我厌弃,在这一刻,在这个唯一对他流露出真切担忧的女孩面前,再也无法抑制!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倾盆大雨中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避雨的屋檐,所有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的脸颊疯狂滚落。他狼狈地低下头,不想让林晚晚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林晚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彻底惊住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尤其是在她面前。她看着他浑身湿透、无声痛哭的狼狈模样,之前因为“念初”电话而产生的那些疏离和疑虑,瞬间被强烈的同情和心疼取代。
她没有说话,没有追问。只是快步走到他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手,拉住了他冰冷潮湿的手臂,将他轻轻拉进了干燥温暖的画廊里。
“快进来!别站在门口吹风!”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温柔,像一股暖流,包裹住陆泽宇冰冷的身心。
她把他拉到画廊中央相对干燥的地方,然后迅速转身,从角落里翻出一条干净的、看起来像是用来擦画具的大毛巾,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快擦擦!会感冒的!”
陆泽宇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用毛巾擦着脸上和头发上的水。冰冷的皮肤接触到柔软的毛巾,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他低着头,不敢看林晚晚,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
林晚晚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刺激到他。
陆泽宇擦脸的动作顿住了。他攥紧了毛巾,指节发白。他该怎么说?说他把苏念初家的钥匙还回去了?说沈明玥骂他是废物?说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些混乱不堪的失败,让他如何启齿?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破碎:“没…没什么。就是…工作…有点不顺心…淋了点雨…”他避重就轻,依旧无法坦诚。
林晚晚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和紧抿的嘴唇,没有再追问。她似乎明白了,此刻追问只会让他更痛苦。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走到窗台边,拿起那个装着雏菊的玻璃瓶,轻轻放到了陆泽宇旁边的矮几上。
洁白的雏菊花瓣在灯光下舒展着,沾着水珠,显得格外清新坚韧。
“你看它们,”林晚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淋了雨,反而更精神了。”她的目光落在陆泽宇湿漉漉的头发上,“有时候,一场大雨,未必全是坏事。冲掉灰尘,也许…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的话,没有首接点破,却像一束微光,穿透了陆泽宇心中厚重的阴霾。她看到了他的崩溃,没有嘲笑,没有追问,只是用一束花,一句关于雨的话,给予了他此刻最需要的、不带评判的接纳和安静的陪伴。
陆泽宇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灯光下林晚晚温和而坚定的侧脸,又看看瓶子里那几支在雨夜中依然倔强绽放的雏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愧疚和感动,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缓缓流淌开来。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邮件提示音。
他下意识地拿出来,屏幕被雨水打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发件人——沈明玥。主题是:【供应商报价整合报告(修正版)】。
陆泽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手指点开邮件。
邮件正文只有两个字:
【收到。】
没有批评,没有指正,没有“后果自负”的警告。只有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收到】。
但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在陆泽宇此刻的绝境里,却像是一道赦免令!这意味着,他修正后的报告,至少达到了沈明玥最基本的要求!他暂时保住了工作,没有被立刻踢出局!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陆泽宇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邮件里那两个字,又看看身旁灯光下温柔陪伴的林晚晚和那瓶倔强的雏菊,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冰冷身体里,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暖意。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敲打着城市的屋顶和街道,但在“城市之光”这片小小的、空旷的空间里,一场无声的崩溃与一场安静的接纳刚刚结束。冰冷的钥匙己归还,严厉的警告暂被搁置,而一瓶雏菊和一个女孩的陪伴,成了这雨夜里,唯一真实而微弱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