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西章 暖阳下的归途
惊蛰过后的清晨,空气里浮动着泥土与新草混合的清香。林霄披着月白色长衫走在青石板路上,衣角扫过路边初绽的野蔷薇,带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昨夜春雨刚过,屋檐滴落的水珠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洼,倒映着天空中舒展的云絮,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街边的早点铺子蒸腾着白雾,油条入锅的滋啦声混着豆浆的醇香扑面而来。"小林大夫!"卖豆腐脑的陈叔隔着热气招手,木勺在青花瓷碗里划出清脆的声响,"快来尝尝新磨的豆花,加了您教我配的薄荷叶!"林霄笑着接过碗,豆香混着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散开,恍惚间想起寒冬里那些难以下咽的冷馒头。
街道两旁投来的目光早己没了往日的猜忌与冷漠。王阿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拦住他,藏蓝色头巾下的白发沾着野菊花,"我那远房侄女得了癔症,"老人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说什么也不肯去大医院,就信您..."话未说完,街角传来清脆的铜铃声,三花猫不知从哪窜出来,尾巴卷着片嫩绿的柳树叶,纵身跃上他的肩头。
程远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大褂,正在药铺前晾晒药材。阳光穿过悬挂的黄芪、当归,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这批野山参品质上乘,"他举起裹着油纸的木盒,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是后山猎户特意送来抵债的,说他儿子的哮喘..."话音被突然响起的欢呼声打断,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巷口冲出来,领头的小顺子鼻尖沾着煤灰:"林大夫!我娘的风湿好多了,她说要给您绣双虎头靴!"
苏瑶抱着刚采回的艾草从对面走来,淡紫色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她鬓边别着朵新摘的白玉兰,发梢还沾着晨露:"城西私塾的先生请我们去讲课,"她递过张洒金红纸,墨迹未干的邀约函上还带着墨香,"说要让孩子们知道,银针和毛笔一样,都是老祖宗的宝贝。"
整条老街仿佛都醒了过来。裁缝铺的刘婶探出头,手里举着新裁的衣料:"给程大夫做的白大褂,特意用了透气的杭绸!"肉铺的张屠户扛着半扇猪肉大步走来,铜铃般的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这是给义诊准备的,可着劲儿给病人们补身子!"就连曾经冷眼相对的米店老板,也从柜台后捧出袋新米,耳朵通红:"就当...就当给诊所添的柴火。"
林霄走到石桥边,扶栏望向潺潺的河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桃花,随波打着旋儿流向远方。对岸的芦苇丛里,几只白鹭突然腾空而起,翅膀掠过水面,惊起串串银亮的水花。他想起去年寒冬,也是在这座桥上,自己曾望着结冰的河面满心绝望,如今冰层早己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生机。
"林大夫!"稚嫩的喊声从身后传来。扎羊角辫的小囡举着朵蒲公英跑过来,发间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成鲜艳的火焰,"我阿爹说,等我长大了,也要像您一样救人!"她踮起脚尖,把蒲公英轻轻别在他衣襟上,绒毛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当夕阳给老街镀上金边时,林霄踏上归途。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浮动着糖醋排骨的甜香与当归鸡汤的醇厚。杂货店的老板娘追出来,硬塞给他袋炒货:"自家炒的,给诊所的孩子们磨牙!"她转身时,林霄瞥见她围裙上绣着的小药罐图案——那是用金线细细勾勒的,针脚里藏着说不出的温暖。
路过百草堂旧址时,施工队正在拆除残旧的牌匾。碎木屑混着尘埃飞扬,却盖不住墙角新生的野薄荷。戴着草帽的工人认出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听说要改成中医文化馆,以后挂您的画像咧!"林霄摇头轻笑,目光落在瓦砾堆里半截青花瓷片上,那上面残存的云纹,竟与他长衫上的绣样隐隐呼应。
暮色渐浓,三花猫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嘴里叼着截褪色的红绳——正是苏瑶曾用来系喜鹊的那根。林霄蹲下身,指尖抚过猫背柔顺的毛发,远处济世堂的灯笼己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里,程远正踮脚调整新挂的匾额,苏瑶举着竹竿在旁指点,张医生摇着蒲扇坐在门槛上,像尊慈眉善目的老神仙。
夜风送来若有若无的艾草香,林霄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医道如长河,遇山开路,逢渊架桥。"此刻望着万家灯火,他终于懂得,这条路上最珍贵的从来不是药材与银针,而是无数双愿意托举希望的手。三花猫跃上他肩头,尾巴卷住他的手指,远处传来孩童们唱童谣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犬吠,在春日的夜空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