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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湖救急与“符咒”名片
老王那声“滚蛋！”如同炸雷，余音在喧嚣的烧烤摊上空回荡，震得周谨言耳中嗡嗡作响，更震得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灵魂几乎出窍。他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脚下如同生了根，动弹不得。周围食客和服务员投来的目光——好奇、鄙夷、同情、幸灾乐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废物…糟蹋粮食的废物…
这几个字眼反复在他脑海中轰鸣，比林晓晓的威胁更具摧毁性。它彻底否定了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存在的最后一点卑微价值。他感觉自己那脏乱不堪的官袍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一块巨大的、写着“无用”二字的裹尸布。
“哟呵！老王，发这么大火？这小兄弟谁啊？穿得挺别致啊？cosplay串肉翻车了？”
那个带着江湖气、油滑好奇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周谨言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来源——那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满脸络腮胡的微胖中年男人，赵大川。他正叼着牙签，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周谨言，眼神里没有鄙夷，反而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亮光。
老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继续用力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火星西溅，仿佛要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炭火上。“赵老板，甭提了！一个吃白食还糟践粮食的废物！穿得人模狗样，连个肉都串不利索！看着就晦气！”
赵大川“啧”了一声，非但没被老王的怒火吓退，反而笑嘻嘻地踱步过来，凑近了看周谨言。那股混合着烟味、酒气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周谨言下意识地想后退。
“哎哟，老王，消消气，跟个…呃…搞艺术的置什么气嘛！” 赵大川打着哈哈，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仔细逡巡着周谨言身上那件撕裂污损、却依旧能看出形制和精细刺绣的明代官袍，最终落在他那张虽然狼狈憔悴、却依旧带着几分书卷气和刻板严肃的脸上。“小兄弟，你这身行头…有点意思啊！哪个朝代的？明？清？这补子…是孔雀？几品官儿啊？”
周谨言嘴唇哆嗦着，还未从巨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油滑男人的问题。品级？在“废物”的标签面前，曾经的品级如同天大的讽刺。
“赵大川！你少在这儿添乱！” 林晓晓的声音带着火气插了进来。她显然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看到周谨言那副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脊梁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摔烂的肉串和老王铁青的脸，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她狠狠瞪了赵大川一眼，然后转向周谨言，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还杵着干嘛？丢人现眼没够是吧？走啊！”
一个“走”字，如同赦令，也如同最后的判决。周谨言身体一颤，麻木的双腿终于能动了。他几乎是本能地、踉踉跄跄地跟着林晓晓，想要逃离这个让他尊严尽丧的地狱。他甚至不敢再看老王一眼，更不敢看周围那些目光。
“哎！等等！晓晓妹子，急什么嘛！” 赵大川却一个闪身，笑嘻嘻地拦在了两人面前。他搓着手，脸上堆起生意人特有的热情笑容，目光却牢牢锁定在周谨言身上。“这位…呃…侍郎兄弟是吧？我看你气度不凡，虽然暂时龙游浅水，但肯定不是池中之物！串肉这种粗活，哪配得上你的身份？”
林晓晓不耐烦地皱眉：“赵大川，你又打什么歪主意？他连肉都串不好，还能干嘛？”
“嘿嘿，此言差矣！” 赵大川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我看这位兄弟，” 他指了指周谨言，“这身板，这气质，尤其是这眼神…啧啧，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肚子里有墨水吧？会写字不？”
写字？周谨言茫然地看着赵大川。写字？他三岁开蒙，五岁习字，一手馆阁体曾得帝师赞许…在这蛮夷之地，写字竟也算本事？
林晓晓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周谨言昏迷时念叨的古文和那标准的揖礼，眼神微动。
“会…会又如何？” 周谨言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
“会就对了！” 赵大川一拍大腿，眼睛更亮了，“我那‘川流不息’酒吧，最近正想搞点新花样！什么国潮啊，复古啊，现在年轻人就吃这套！我看你这身打扮，这范儿，绝了！简首就是活招牌！这样，”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诱哄，“你到我那儿去，不用你端盘子洗碗！你就坐着！穿着你这身官袍坐着！偶尔给客人写写扇面啊，题题诗啊，讲讲野史段子也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侍郎坐堂’！怎么样？包吃包住！工钱好商量！绝对比在这儿串肉强一万倍！”
“酒吧？” 周谨言对这个词只有昨夜那“魔窟”般的恐怖印象。震耳欲聋的音乐，群魔乱舞的人群…让他去那种地方“坐堂”？
林晓晓则是警惕地看着赵大川：“赵老板，你这算盘打得我在老王这儿都听见了！又想搞噱头忽悠人？他这状态，能行吗？别回头在你那儿又搞砸了，你翻脸比老王还快！”
“哎哟，我的晓晓妹子，你赵哥是那种人吗？” 赵大川拍着胸脯，“我这是惜才！看这位兄弟落难，拉一把！江湖救急，懂不懂？” 他转向周谨言，笑容满面，“兄弟，考虑考虑？总比流落街头强吧？你看你这身衣服，也快不能穿了，对吧？”
衣服…周谨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污秽不堪、多处撕裂的官袍。这确实是他仅剩的、与过去唯一的联系。如果连这都保不住…他不敢想。
林晓晓看着周谨言茫然又挣扎的表情，再看看赵大川那副“我吃定你了”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烦躁，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眼前这个“麻烦”唯一的出路。她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对周谨言说：“喂，听见没？赵老板给你指了条明路。去不去？给句痛快话！不去就真跟我回屋收拾东西滚蛋！玉佩官印抵债，我可真拿去换钱了！”
玉佩官印！周谨言心头一紧。那是他最后的念想！
“去…我去！” 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没有选择。流落街头，或者被这“妖女”卖掉信物，结局都是死路一条。去那“魔窟”般的酒吧“坐堂”，至少…或许能保住玉佩和官印？至于写字讲史…那是他唯一熟悉且可能擅长的事情了。
“痛快！” 赵大川大喜，仿佛捡到了宝。他立刻从花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质小本子和一支笔。他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了几笔，然后“刺啦”一声撕下一张纸片。
“拿着！” 他把纸片塞到周谨言手里，“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地址和我电话！明天…不，就今晚！今晚七点，准时到我酒吧报到！地址就在这条街后面，招牌最大最亮那个就是‘川流不息’！” 他拍了拍周谨言的肩膀，周谨言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好好收拾收拾！晚上见！记住，七点！别迟到！” 说完，他朝林晓晓挤了挤眼，又对老王那边吆喝了一声“老王，记账！”，便带着跟班，哼着小曲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周谨言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还带着赵大川体温和烟味的纸片。纸片很硬，一面光滑，印着彩色繁复的图案和看不懂的字符，另一面是赵大川龙飞凤舞的手写地址和一串数字。
这…这就是所谓的“名片”？周谨言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扭曲的字符，那串奇特的数字…在他眼中，这轻薄的小纸片，充满了未知和神秘。这难道就是此间“契约”的凭证？或者…是某种控制心神的“符咒”？赵大川那油滑的笑容和“魔窟酒吧”的邀请，让这张小小的纸片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
林晓晓看着他对着名片发愣的样子，没好气地催促：“愣着干嘛？还不走？等着老王拿扫帚赶你啊？”
周谨言如梦初醒，慌忙将那张“符咒”名片小心地塞进官袍内衬唯一还算干净的口袋里，仿佛藏起一个烫手的秘密。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像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林晓晓身后，离开了喧嚣依旧、却让他刻骨铭心的老王烧烤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谨言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之上。官袍的污秽提醒着他白日的耻辱，口袋里那张硬硬的纸片则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心，预示着未知的、可能是更深的“魔窟”在等待着他。
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林晓晓径首把自己摔进客厅的旧沙发里，抱着手机开始刷，看都没看周谨言一眼，只是冷冷丢下一句：“自己找地方待着！别碍眼！晚上六点半，我带你去那个‘川流不息’！”
周谨言默默地走进那个曾让他经历马桶惊魂的房间。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狭小的空间此刻却给了他一丝病态的安全感。
他颤抖着，再次从内衬口袋里掏出那张名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死死盯着上面那些扭曲的字符和那串数字，仿佛想从中看出命运的端倪。赵大川油滑的笑容、“魔窟酒吧”的恐怖回忆、林晓晓冰冷的眼神、老王愤怒的咆哮…在他脑海中交织翻腾。
他伸出沾着油污和血渍、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轻轻触碰了一下名片上那串冰冷而奇特的数字。
指尖传来的，是纸张的微凉触感。
心中涌起的，却是坠入更黑暗深渊的无边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