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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透过仓库高窗上积的厚灰，勉强挤进来一点。仓库里那股子血腥味、消毒水味、还有说不清的怪味儿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
破面包车停在卷帘门外面，引擎盖子上还冒着点热气。王猛靠在副驾驶座上，脸色煞白，肋下被林晚秋用弹性绷带和夹板捆得像个木乃伊，每次喘气都疼得首抽抽。林笑笑坐在驾驶位，紧张地抱着她的宝贝电脑包，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拉链头。
仓库里头，裴之衡被赵铁柱半扶半抱着，一步步往门口挪。每走一步，腰上那个刚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就扯着疼，火烧火燎的。他咬着牙，额头上一层冷汗，全靠赵铁柱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撑着。赵铁柱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肩上那个被激光烧出来的大口子，血是止住了，但纱布底下透出来的焦黑和红肿，看着就瘆人。他脸色铁青，眉头拧着，一声不吭，所有的劲儿都用在稳住自己和裴之衡身上。
林晚秋抱着苏晚晴走在最后头。苏晚晴还在药劲儿里，睡得死沉，脑袋歪在林晚秋肩膀上，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睑，像个毫无知觉的布娃娃。林晚秋脚步很稳，手臂也没见抖，就是那张脸，比平时更冷更硬，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
几个人沉默地上了车。林笑笑发动车子，破面包发出一阵咳嗽似的喘息，慢吞吞地开出了废弃工业区，汇入了清晨稀稀拉拉的车流。
裴之衡瘫在后座上，后背垫了个皱巴巴的靠垫，腰还是疼得钻心。他侧过头，看着躺在旁边座位上的苏晚晴。她睡得很安静，呼吸均匀，胸口微微起伏。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可裴之衡心里一点暖意都没有，只有冰窖一样的冷。她醒来时那双完全陌生的、冰冷的眼睛，还有那句刀子似的“你是谁”，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
车子开了快一个钟头，七拐八绕，最后钻进城西一片乱糟糟的城乡结合部。停在一个挂着“老刘汽修”破牌子、卷帘门都锈得掉渣的门面前。
“到了。”林晚秋的声音打破沉默。
卷帘门旁边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戴着鸭舌帽的男人靠在墙上抽烟，帽檐压得很低。看到车停下，他随手把烟头在墙上摁灭，走过来，动作挺利索。
“林医生？”他声音有点哑，眼神飞快地在车里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裴之衡惨白的脸和苏晚晴昏睡的脸上停了一瞬，最后落到林晚秋脸上。
“嗯。”林晚秋抱着苏晚晴下车，“老枪？”
“叫我老刘就行，这地儿现在归我管。”自称老刘的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点黄的牙。他走到汽修店侧面，在一堆破烂轮胎后面摸索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墙上竟然弹开一道伪装得极好的暗门，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口。一股混合着机油味、铁锈味和灰尘的气味涌了出来。
“地方不大，凑合待着。底下通着风，饿不死。”老刘侧开身。
赵铁柱撑着裴之衡先下去。楼梯挺陡，光线也暗。裴之衡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似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底下是个挖出来的地下室，不算大，但比之前那个仓库安全多了。水泥墙，顶上吊着个昏黄的白炽灯泡，几张行军床靠墙放着，一张破桌子，几个塑料凳子，角落里堆着些箱子和桶装水。空气有点闷，但还算干净。
赵铁柱把裴之衡小心地扶到一张行军床边坐下。裴之衡喘了口气，腰上的疼让他眼前发花。
林晚秋抱着苏晚晴下来，把她轻轻放在另一张床上，盖上条薄毯子。苏晚晴依旧睡得很沉，对换了地方毫无知觉。
王猛被林笑笑搀着，龇牙咧嘴地挪下来，找了张凳子坐下，捂着肋下首哼哼。
老刘最后下来，反手把暗门关严实了。他摘下鸭舌帽，露出张饱经风霜的脸，额头上有道挺深的疤，眼神很锐利，一看就不是真修车的。他目光再次扫过伤员，最后停在苏晚晴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某种沉痛。
林晚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异样，冷声问：“认识？”
老刘立刻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表情，搓了搓手：“嗐，哪能啊。就是看这姑娘……伤得不轻？”他含糊地岔开话题，走到角落提起一桶水，“你们歇着，我去弄点吃的来垫垫肚子。”说完，也不等回答，拎着桶又顺着楼梯上去了，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暗门后。
裴之衡疼得厉害，没精力注意老刘的异常。他靠在冰冷的墙上，闭着眼，努力调匀呼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上的伤。赵铁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撕开自己肩头被血和汗浸透的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焦黑伤口。他咬着牙，拿起林晚秋留下的消毒喷雾，对着伤口就呲呲喷。
“嘶……”强效消毒剂带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青筋暴起。他硬是没吭一声，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林晚秋走过来，拿起干净的绷带，动作麻利地帮他重新包扎，全程面无表情，只有眼神专注得吓人。
王猛在另一边哼哼唧唧：“林医生……我这骨头……是不是要断了啊……”
林晚秋头都没抬：“死不了。骨头没移位，躺着别动，过几天自己长。”
王猛苦着脸，不敢再嚎了。林笑笑坐在他旁边，小脸还是白的，抱着电脑包，手指无意识地抠着。
地下室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王猛忍不住的抽气声。
裴之衡闭着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冷库地下那些密密麻麻、闪着红光的“眼睛”，激光束擦身而过的灼热，苏晚晴醒来时那完全陌生的眼神，还有她扑向林晚秋时那股子冰冷的杀意……画面碎片一样冲撞。腰上的剧痛一阵阵袭来，提醒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忍不住又看向旁边床上沉睡的苏晚晴。她侧躺着，脸朝着他这边，呼吸平稳。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眉眼轮廓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裴之衡心里堵得难受，像压了块巨石。他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颊，指尖却在离她皮肤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林晚秋的警告在耳边响起——“你现在的能量波动对她而言，就像黑夜里的探照灯，既是吸引源，也是最大的刺激源。”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和无助。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老刘回来了，手里端着个冒热气的搪瓷盆，里面是煮得糊糊的面条，还有几个硬邦邦的馒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同样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身材精壮，眼神沉稳，动作间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利落劲儿。一看就是赵铁柱之前说的“磐石”小队的人。
“条件简陋，凑合吃点。”老刘把盆放在破桌子上，招呼着。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在苏晚晴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眼神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又浮现出来，但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新来的两个队员放下手里提着的几个包，里面是水和一些简单的食物补给。其中一个寸头、脸上有块旧疤的队员走到赵铁柱面前，压低声音：“柱哥，外围摸了一圈，暂时干净。但圣心丢了那么大的脸，还毁了‘眼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地方不能久待。”
赵铁柱点点头，脸色凝重：“知道。等喘口气，就走。”
裴之衡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更沉了。刚找到个落脚点，追兵就在后头。晚晴这个样子，他们几个伤的伤，残的残，能撑多久？
老刘盛了碗面条，递到裴之衡面前：“兄弟，吃点？人是铁饭是钢。”
裴之衡一点胃口都没有，腰疼得首反胃，但还是勉强接了过来。热腾腾的面条气味钻进鼻子，他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他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旁边床上，苏晚晴似乎被食物的气味或是人声惊扰，在睡梦中微微蹙起了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模糊的呓语：
“……疼……别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