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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丝如银针般穿透暮色，将石头乡的青稞田织成一幅朦胧的水墨画。苏晚晴坐在窗前的樟木椅上，指尖反复着杯壁，温热的酥油茶氤氲出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前的玻璃，却掩不住映在上面的茫然 —— 陆泽言正隔着一张雕花矮桌凝视她，深灰色羊绒衫的领口露出的银质风车链坠，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二十年前他挂在书包上的塑料玩具。
"我在上海外滩的写字楼里看过无数次日出，" 陆泽言突然开口，指节轻叩着桌面，三短一长的节奏与幼儿园午睡时她敲床头柜的韵律分毫不差，"但没有一次比得上在石头乡看雪山日出时，想到您可能正在给孩子们梳辫子。" 他从羊绒衫内袋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时里面躺着枚蓝晒工艺的书签，阳光幼儿园的旧照上，穿蓝裙子的她正给扎冲天辫的小男孩别栀子花，两人身后的向日葵比人还高。
苏晚晴的视线落在书签边缘的钢笔字上："2003.6.12，苏老师说我的鼻涕像蜗牛爬过的痕迹"。记忆突然翻涌 —— 那天她蹲在美工区帮他擦鼻涕，他却把沾着颜料的小手搭在她肩上，奶声奶气地说："等我长大，要给苏老师买会自己擦鼻涕的机器人"。此刻陆泽言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秒针走动声，与当年幼儿园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奇妙重叠，惊得她差点碰倒茶杯。
"您总说要像向日葵一样朝着阳光，" 陆泽言推过来一个红木盒，里面码着二十二年间的碎片：褪色的家长会通知、她用过的半截粉笔、甚至还有张牛奶费收据，"所以我把纽约办公室的落地窗改成了向日葵弧形，每次开视频会议，谈判对手都会问我为什么对着一朵花微笑。" 他的指尖抚过收据上她褪色的签名，声音低沉如雪山融水，"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是在看签名里藏着的 ' 晴' 字。"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砸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晚晴看着他拿出的塑胶小熊 —— 那是她奖励给全勤宝宝的礼物，左眼脱落的位置被金线仔细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工整。"找您的第八年，我在成都的旧物市场蹲了三个月，" 陆泽言的拇指着小熊缺了口的耳朵，"收废品的大爷说我像找魂儿的痴子，可当我在一堆破烂里看到这个小熊时，突然就哭了 —— 它和您给我的那只一样，都少了只耳朵。"
"小泽，我们差了六岁......" 苏晚晴终于开口，指尖触到他递来的琉璃镇纸，缺角处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村头老阿妈们打量陆泽言豪车时的窃窃私语，想起老校长那句 "陆先生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乡村教师"。年龄差在幼儿园是温柔的 "姐姐" 与 "弟弟"，在现实里却成了横亘在西装革履与粗布围裙间的天堑。
"六岁是我从幼儿园跑到滑梯的距离，" 陆泽言突然起身，从公文包拿出沓文件，"是我用二十二年时间就能跨越的长度。" 文件首页是 "晴川教育基金会" 的成立批文，第二页是石头乡新校舍的设计图，操场上画着巨大的向日葵图案，"我算过，从您教我认 ' 晴' 字到现在，一共八千零三十三天，足够让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学会用商业逻辑搭建桥梁，连接两个看似遥远的世界。"
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照亮了陆泽言放在矮榻上的双手 —— 指节因紧张泛白，却仍保持着优雅的弧度。这双手曾在幼儿园捏橡皮泥，在华尔街签过亿万美元合同，此刻正微微颤抖着，从盒底拿出个用透明树脂封存的蓝色发带："最后一次见您，发带掉在幼儿园门口的泥坑里，"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挖了三天废墟才找到它，树脂里的泥点，还是当年的样子。"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发带上凝固的泥渍，突然想起那个暴雨清晨，她提着行李箱不敢回头，却听见小泽追着校车哭喊 "苏老师不要走"。此刻陆泽言描述的细节，连发带掉落的位置都与记忆重合，惊得她捂住了嘴。"我在《中国教育报》看到您的照片时正在日内瓦开会，" 他抽出一沓机票存根，上面盖满各国海关戳记，"推掉所有会议买了最近一班机票，在香格里拉盘山公路吐了七次，只为快点见到您鬓角的白发是不是和我想象中一样。"
房间陷入漫长的沉默，只有墙上藏钟在滴答作响。苏晚晴看着陆泽言放在矮榻上的手，突然发现他无名指根部有颗极小的朱砂痣 —— 那是当年他玩颜料时沾在手上的红点，如今成了时光盖在他身上的邮戳。"您怕年龄差距，怕身份悬殊，怕小宇不适应，" 陆泽言突然蹲在她面前，仰视的角度让他看起来像当年那个仰着小脸等她表扬的小男孩，"可您忘了，是您教会我 ' 决心 ' 两个字怎么写 —— 左边是 ' 刀'，右边是 ' 心'，要用刀刃劈开阻碍，才能看见心的方向。"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穿透云层，照亮了陆泽言从文件里抽出的亲子鉴定书 —— 他己悄悄将小宇列为医疗保障的第一受益人。"我给不了您二十年前的无忧无虑，"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手背上的烫伤疤痕，"但能给您未来的每一个清晨，都有热好的酥油茶和陪您去教室的身影。至于外界的眼光......" 他指了指窗外正在重建的新校舍，工地上的探照灯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等孩子们在新画室画出第一幅向日葵时，所有的流言都会变成掌声。"
苏晚晴看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却被他眼中的温柔镀上暖意。二十二年的时光在这一刻坍缩成薄薄一层，那个曾在幼儿园偷偷亲她脸颊的小男孩，正用成年男人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极了当年他塞给她的橘子糖，甜得让她鼻尖发酸。
"小泽，" 她终于开口，泪水滑落时砸在琉璃镇纸的向日葵花瓣上，"你看，风车还在转。" 陆泽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廊下，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牧草风车正轻轻转动，中轴处的 "晴" 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一个历经岁月却从未改变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