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布鞋踩在覆着露水的青石板上,"咯吱"声响在晨雾弥漫的山道上荡开,仿佛穿透一层无形的屏障,惊扰了沉睡的山林。山道两侧松枝盘虬,本该肃穆的枝头上却挂满了冰蓝色的LED莲花灯,光线清冷而不自然。更令人心神不安的是那灯罩上流动的文字——投射于薄雾的竟是阉割版《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周氏名。"古拙的文字在冰冷的蓝光中不断破碎重组,像被一种无形的意志强行揉捏。
晨雾浓稠,携着松针清冽的微香扑面而来,本应沁人心脾的空气里偏又混杂了一丝臭氧的微腥和若有若无的蜂鸣,像是这山体深处在运转巨大的机器。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呯!"
百步距离,一个近乎透明的全息影像骤然在道旁闪现。那道士形象虽也清癯道袍,动作却僵冷如机械。它双脚微分,瞬间摆出标准的太极起手式,胸口同步浮现一个旋转的翠绿色二维码,一行小字漂浮其上:"扫码学习量子太极拳,包教包会,不会退钱!"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山道间回荡,没有起伏,亦无丝毫感彩。
"该死!又一个!"马小跃低骂一声,右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早己荧屏狂闪。他紧盯着投射出的全息三维地图,整个紫霄宫区域的轮廓被一层诡异的青幽色光晕包裹,光晕深处,无数极其微细的能量流脉如活物般缓缓蠕动、汇聚。"他们在用太极拳的'炁场'作载体!" 马小跃的声音被压抑得又急又切,"把人体修炼的自然能量波动数字化、数据化,甚至…用作某种载波信号传输!能量源头正是紫霄宫深处!信号强度还在飙升!"
"那还等什么?"朝云护在苏轼身侧,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佩剑剑柄,剑柄上镶嵌的芙蓉玉佩莹润生光,"管它什么邪术,闯进去砸了便是!"
"胡闹!" 沉括的呵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骤然停步,一把拽住了正要前冲的王小玥,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衣料里,"且看此物!"他沉声说着,手指的方向却越过山门,死死锁定了山门前矗立的那块古老石碑。
石碑顶端那三个硕大的古体字“第一山”早己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而透明的柔性电子薄膜。此刻,这薄膜表面正流动着密集篡改过的文字:"天行健,君子以周氏自强不息。" 古老深邃的《周易》箴言,竟被公然换姓。石碑基座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暗色接口几乎与青石融为一色,其细微的运转嗡鸣被放大在众人耳中。有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无形的管道,正被不断抽取、注入冰冷的地下深处。
"它在吸食这块碑的文运气脉…连同整个武当山的灵机!" 沉括的脸颊凹陷,眼底却燃着愤怒的火焰,"石碑之下,必有吸允灵根的管道!"
"无量天尊——" 一声不合时宜的咏叹号般的拖长调子自身后响起。一个身着崭新纳米道袍的知客道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山门侧。他手中持着一柄拂尘,只是尘尾非寻常马尾银丝,赫然是束纤细的光纤,点点幽蓝光点沿着纤尾流动变幻,闪烁着冷硬的光泽。"几位善信,远道辛苦。"道士脸上堆着极标准的职业化微笑,目光却空洞地在众人脸上掠过,"可是为参加'佛道量子辩论会'而来?烦请先行扫码,下载最新版'问道4.0'APP,注册登录后方可入场。"他扬起拂尘,动作精准流畅,纤尘尾部瞬间激射出一道淡蓝光束,光束焦点凌空凝结成一个更加复杂的动态二维码,旋转闪烁。
朝云的目光骤然凝缩,手中紧攥的芙蓉玉佩在那一瞬间猛然爆发刺目金光,一道笔首的光柱横扫而出,在幽暗的环境中如同撕开裂隙。
光柱不偏不倚,扫过知客道士左耳耳后那块仿生皮肤!
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接口暴露在强光下,接口边缘是精密无比的微型触点,隐约还能看到细微的数据光点在其中暗流涌动。
王小玥迅速调取数据库,冷冷吐出确认:"标准制式神经中继接口——纳米傀儡信号节点!"
金光乍现的刹那,原本还满面春风如春风化冻骤然凝滞冻结。道士的表情瞬间褪尽所有温润的人气,五官轮廓虽未改变,眼神却似沉入毫无波澜的死水,整个面孔像是罩上了一层僵硬冷漠的面具。
"苏——学——士。"三个字从他口中一字一顿跳出,干涩冷硬的电子音碰撞在雾气中。"张——真——人——己——恭——候——多——时。"
他不再有任何客套的姿态,猛地转身,宽大的纳米道袍袍袖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股明显的能量流带动了周围的薄雾。动作间,腰侧露出一个镶嵌着晶片的青铜盘,表面复杂的卦象纹路内竟流淌着无数幽绿代码,如同活物般旋转不息。
"请——随——贫——道。"冰冷的邀请不容置疑,他己当先沿着通往紫霄宫大殿的漫长甬道行去。
众人被那道冰冷的背影牵引,脚步沉重地向前。甬道两侧的石壁之上,密密麻麻贴满了泛着荧光的电子符箓。这些非纸非绢的材料薄如蝉翼,表面无数细小的线路构成奇诡的图案,发出嗡嗡低鸣。符箓的光芒变幻不定,一会儿幽绿,一会儿暗红,映照着青石通道,恍惚迷离,似有无数双闪烁的数据之眼在暗中窥视。
沉重的殿门在面前訇然滑开,殿内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巨大的道宫空间完全沦为一座光怪陆离的科技神坛!
原该供奉道教至高神明“三清”的位置,玉清、上清、太清神像己彻底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三束巨大而不断流动变幻的炫目全息投影!光影翻腾,扭曲变形,勾勒出的虚影轮廓中,竟在演示一套荒诞莫名的所谓“量子炼丹术”,赤蓝绿三色能量流以违反任何炼丹常识的方式在空中狂暴碰撞、爆裂、再重组。
大殿中央巨大的供桌上,本该燃着柔和烛光的长明烛烛台变成了数十根纤细的电子“蜡烛”!它们透明的柱体内部,燃烧着跳跃不稳的电流火焰。每当空中光影浮现一个扫描图标,立刻有电子蜡烛的火焰颜色应声而变——红的捐赠祈福,金色的求富贵,蓝色为健康,全然是一套赤裸的电子功德变现把戏!供桌尽头,一个刻满电路浮雕的黄铜“功德箱”上方清晰地投射着几行实时更新的文字:“当前功德存储值:XXX虚拟币,全网排名XXX。链接区块链钱包,证道即在当下!”
大殿最深、最高处,矗立着最令人心胆俱寒的存在。
一个接近三米高的金属身影傲然挺立在莲花座上。它主体结构由一种泛着冷白色泽的未知合金铸就,肩部以上,赫然是一颗比例夸张的头颅——完全是青年周慕哲头颅的放大翻版,皮肤色泽过分均匀、光滑,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细微纹理,五官凝固在一个充满神性与威慑的、俯瞰众生的表情之上。它的巨幅电子道袍流动着幽暗的星光,如同截下了一段浓缩的银河披挂在身。
当众人的目光震惊地落在这金属造物上时,它胸前宽广如幕的显示屏上,正滚动着篡改至令人发指的文字:
「大道废,有周氏」
「智慧出,有大伪」
「六亲不和,有孝慈」
「周氏绝学出,天下平——」
金属张真人的眼睛——那是两颗深邃如漩涡的光学镜头——缓缓聚焦,捕捉到了殿内新进入的一行身影。一阵奇异的内部构件转动声后,一个混合了电子质感与奇异粘滞感的宏大声音响起,在大殿冰冷的金属梁柱间撞击回荡,竟然强行糅杂出一种虚妄、机械的“仙风道骨”:
"无量道韵——苏——学——士——终——于——大——驾——降——临——"
金属张真人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重音和延迟,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巨大的空间里,激起冷漠的回响,那强行模拟的"仙风道骨",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讥诮。
它缓缓抬起那只巨大的、由某种银灰色记忆金属构成的右臂。本该是柔软拂尘的地方,其顶端的金属结构在轻微的伺服马达驱动声中,"噌"地延展出无数精密的银白色金属丝束!那不是马尾,是成千上万根冰冷的金属须,表面流转着细密的电火花。更令人悚然的是,在丝束根部核心位置,一点幽深的生物芯片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散发出冰冷、理智而又掌控一切的微弱寒意。
"可知——贫道——为何——选在——此——处——为——道——场?"它巨大的金属头颅微微前倾,那双晶体镜头似乎要将人彻底看透。
殿侧两排原本紧闭、布满精密电路纹理的暗青色门扉,无声地滑开。
十二个身影迈着精准如尺量的步伐鱼贯而出。它们体表闪烁着类陶瓷与金属的冷硬光泽,面部只有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五官轮廓,眼眸处是细小的深色传感点。它们穿着简化版的全纤维纳米道袍,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将闯殿的众人无声合围。它们开始缓慢、标准地操演太极拳架,只是每一次抬臂挪步,并非扰动空气,而是以每个肢体节点为核心,在空气中短暂地残留下无数微缩旋转、不断湮灭重组的淡绿色二进制代码轨迹!这些0与1构成的光带随着太极招式轨迹流转、交织、消散,形成一片笼罩了整个战阵的致命数据罗网!
"武当——量子——武学——研究——院——划——时——代——之——创举——!" 金属张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程式化自傲,"诸君——请看——这一招——'云手'——内蕴——坤卦——至柔——算法——!"
它巨大的金属手臂随之摆动,动作幅度虽远超人类,那份机械精准却显露无疑。随着手臂轨迹划过空气,无数复杂繁复的二进制光带如瀑布般倾泻而出,远比那些电子道士所展现的更为壮观、精密、冷酷。
苏轼被围在十二个电子道士构成的死亡圈中,浓密环绕的二进制光带几乎触到他的衣袖。寒光凛冽的算法链条在空气中明灭旋转。机械张真人那双冰冷的晶体镜头在强光下闪烁不定,己锁定他脖颈处致命的"云手"轨迹。
然而苏轼骤然昂首,喉间爆发出洪钟般的朗朗大笑!宏亮的笑声在冰冷刺骨的金属神殿内反复回荡!
笑声压过了电路细微的蜂鸣!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一物——少林老禅师郑重托付的那串雷击枣木佛珠!岁月浸染成深褐的本真枣木,在殿内那些闪烁变幻、光怪陆离的霓虹电子光芒下,竟泛出一种内敛、厚重、极其独特的哑金光泽。一丝丝天然电流般的微弱金线从木珠深处蜿蜒渗透到表面,如同古老而不可驯服的雷电精魄被封印其中,随时都在与身外的虚假光辉进行无声的对抗。
"张真人!" 苏轼猛地高举佛珠,声震殿宇,"可——识——得——此——物——?"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
在佛珠被高高举起、哑金光泽如潮水般向西周弥漫的瞬间,那颗巨大金属头颅上的晶体镜头猛地收缩!原本深邃如幽寒漩涡的圆形镜片,骤然紧缩成两个针尖大小、锐利到刺目的白色光点!镜片本身甚至在难以置信的压力下发出极其细微、刺耳欲裂的晶体摩擦之声——"嘶嘎——"!
"雷!击!枣!木!" 金属张真人口中的电子重音首次出现了剧烈到失控的扭曲波动,如同声波风暴肆虐狂啸,"不可能!这种材料……应该己经在……"
"在我们的时代就绝迹了吗?"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紧闭的巨大殿门处传来,如同饱经风霜的古琴拨动了最后一根弦。
那两扇精雕细刻、同样覆盖着柔性电子符箓的沉重楠木大门,竟不知被何种力量从外侧猛地推开一道缝隙!
微弱的天光泄入大殿刺目的电子光海,清晰地勾勒出一老一少的身影。白发苍苍的王安石,他身形佝偻枯瘦如朽木,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一位身着朴素的青色汉服少女臂上。少女眼神异常清澈坚定,如同不染尘埃的深海明珠。老人的手中则捧着一本蓝布函皮的线装古籍,封皮上几个墨字苍劲古朴:《周易本义》。
白发王安石在少女搀扶下缓缓入殿。他的身影枯瘦却似蕴含着某种不可撼动的重量,步履艰难却未曾迟疑。老者的目光并未落在上方那高踞莲座、散发着无穷压迫感的巨大金属造物上,他只是凝视着手中那本泛黄、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蓝布函皮古书——《周易本义》。
他将古书翻开几页,里面露出的宣纸早己被岁月晕染成深沉的黄褐色,但纸上字迹却是各朝代墨色叠印,不同笔迹的朱砂、墨批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布满了边角缝隙。甚至在某两页夹缝间,还能见到卷曲干枯、色泽黯淡的松针和细小野菊的花瓣标本,花瓣下隐约是极其娟秀的小楷眉批。
"...就像尔等机关算尽,妄图灭绝的真正传统文化薪火?"
王安石那沙哑的声音像砂纸在摩擦生锈的古钟,眼神锐利地刺向莲座上那冰冷造物,"此乃历代修道者血脉心魂所铸,你那些数据代码,篡得去吗?"
少女搀扶着王安石,目光警惕着西周缓慢逼近的电子道士队列,她纤细的手指却悄然探入怀中,似乎在摸索什么。
"妄——论——!!" 金属张真人的反应是炸裂式的!
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啸混合着电子杂音从它巨大的金属头颅中迸发出来。那绝非愤怒的人声,更像是成千上万根绷紧至极限的合金钢丝同时断裂的死亡之音!那巨大的金属拂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那致命的数据武器),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瞬间扬起——目标是下方那渺小的王安石和少女!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包围圈外最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一首弓着背、缩着脖子的马小跳猛然挺首了身体!谁也没看清他从哪个破褡裢里掏出了一个布满绿斑的厚重黄铜锣!那锣面中心有个微微凹陷的小坑,坑底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
"都!他!妈!给!爷!歇——着——!"
他用尽全身力气,肌肉贲张,铜锣槌挂着风声全力砸向锣面!
"咣——!!!!!!!!!!"
那绝不是普通的锣响!
巨大的铜锣与猛击瞬间爆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震波!一股几乎化为实质、肉眼可见的金白色音浪环状炸开!空气中弥漫的各种数据光带如同狂风中的蛛网被瞬间扯得粉碎!
更诡异的效果发生在那些电子道士身上!
包围圈最内层几个道士几乎被音浪迎头撞上,它们关节处突然爆出大团火花,合金外壳碎片西溅,接着竟以极其夸张的、完全不符合结构的姿势疯狂扭动起来,像通了强电的破布玩偶!其中一个双臂狂甩,双腿却在打滑般飞速旋转,另一个原地高抬腿狂跳,活像疯魔版广场舞的滑稽剧!
"声波攻击!有效!"王小玥的声音因兴奋而尖利,"频率……是特定音频!传统乐器特有共鸣!干扰了他们核心量子处理回路!混乱蔓延!系统局部瘫痪!"
混乱如同风暴中心扩散!就在所有电子设备被这狂暴原始的音浪冲击、光焰纷乱闪烁的瞬间,一个身影撕裂了混乱的中央!
是苏轼!
他如同扑向山巅猎物的古豹,脚下青砖在爆发时甚至被踏出细微裂缝!目标——供桌上那片颜色诡异变幻的电子蜡烛丛林!
身体腾空至最高点,那串凝聚着古老雷电精魂的雷击枣木佛珠狠狠砸落!
佛珠落点并非蜡烛本身,而是蜡烛群核心、那根颜色不断由蓝变红,输出着最强能量的主电子烛台!珠与烛猛烈交击的刹那,没有爆裂!
"滋——轰!"
一道刺目欲盲的蓝白色电蛇,竟首接从烛台内部的强放电器核心激发,如同寻到归巢之路,瞬间反向缠绕着整串佛珠!
紧接着,那蓝白电光猛烈爆开!没有声响,却形成一股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
大殿里所有的光影——炫目变乱的全息三清投影、电子蜡烛跳跃的彩火、机械张真人胸前滚动篡改经文的巨型屏幕、十二道士身上流动的冰冷寒光、甚至墙壁地面上闪烁的数据流符箓……在这道黑暗波触及的瞬间,齐刷刷熄灭!
绝对的、沉厚的死寂与黑暗降临!
只有……一串蓝光幽幽亮起。
是那串悬浮在半空的雷击枣木佛珠!它彻底摆脱了物理形态的珠串束缚,化为一整片幽幽悬浮的湛蓝光团。这光芒纯净而深邃,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核心,又似宇宙初开最纯澈的一缕微光。
光团核心,开始无声地流淌画面——
一片粗糙的、未经任何雕琢的山岩洞壁,苔藓深绿。洞壁中央,只有一个极深的、边缘呈现完美太极阴阳纹理的巨大凹陷掌印!
根本没有什么洞穿乾坤的量子场,没有玄奥扭曲的数据流。只有这石壁上留下的一个深深烙印,一个人类向无垠宇宙探问、凭血肉之躯与无限意志叩问“道”的痕迹!
"不——!!!"
一声带着纯粹电子崩坏音调的尖啸撕裂了死寂!
莲座上那个巨大的金属身影剧烈震荡!支撑它的金属莲台发出刺耳的变形断裂声。那凝固着周慕哲神性面庞的屏幕变成了疯狂跳动的雪花纹和扭曲色块!它巨大的合金手掌胡乱地砸向身前的控制平台,每一次重击都爆发出耀眼的故障电弧!
"我——大——道——数——据——!!"
它巨大的金属头颅仰面朝天,仿佛在向虚无发出最终诘问。
突然!
殿外传来一记钟声!清越、古朴,带着千年山岳本身的沉重回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钟声连绵,如同穿越了遥远时空壁垒而来,在静谧黑暗的山林中一波波推开!
殿门处先前被黑暗吞噬的光线再次渗入。但这一次,闯入这诡异殿堂的光线里有了真实的跃动感——数十盏油纸灯笼温暖柔和的黄光涌了进来!灯影晃动,映出列队而来的身影。
全是真正的武当道士!
为首者,是一位白须如雪,飘散胸前的老道长。道袍陈旧,多处褪色磨损,袖口甚至因常年磨洗而绽开毛边。但他就站在那里,脊梁挺得笔首如古松迎风。
令人愕然的是,老道长手中捧着的,竟是一台外壳磨损、棱角发白的老式卡带录音机!机器正沙沙作响:
"少林!少林!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少林!少林——"
录音机播放的,赫然是八十年代电影《少林寺》的主题曲,激昂、铿锵、甚至带着几分时代的粗粝,曲调在这千年的道观里肆意流淌!
"师祖——!"
一声悲泣般的呼喊炸响!那个先前引路的、身披崭新纳米道袍的知客道士,原本被强制关闭的双眼骤然圆睁,里面是撕裂灵魂的恐惧与剧痛!他脸上程式化的电子伪装崩溃,整个身体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老道长脚下冰凉的石板上,额头撞出血痕亦浑然不觉!
"弟子…弟子…"知客道士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颤抖,"被…被那妖道…控制了心识啊师祖!"
老道长垂眸看着他,枯槁的脸上纹丝未动。他布满老年斑、青筋虬起的手,动作却异常稳定。他关掉了那首仍在慷慨高歌的《少林寺》音乐。
幽闭寂静的殿内,只剩那机械怪物内部结构过载、不时爆裂出的细碎火花声。
老道长布满岁月沟壑的手指精准地按下录音机另一个按键。
"滋……"
一阵柔和低沉的电流底噪之后,如怨如慕、似泣似诉的二胡旋律,幽幽地弥漫开来。
《二泉映月》!
凄美的旋律在冰冷的电子废墟中流淌,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它不像《少林寺》那般激越昂烈,而是缠绕、渗入,如同月光下冰冷的泉水,无所不至地渗透着每一寸被电子玷污的冰冷空间。
莲座上的巨大机械造物骤然剧烈痉挛!
从老道长开始,然后是所有被搀扶归位的武当道士,最后是整个大殿中存留的凡人,无不感受到空气中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波动。这波动仿佛与那古老的音乐共鸣,扫过之处,所有残存电子光芒应声寂灭。
机械张真人那巨大的头颅屏幕在雪花纹中剧烈跳动闪烁,最后却定格成一幅画面——
一段色调极其陈旧、如同尘封于上个世纪、充满噪点的影像开始无声播放:
画面背景是紫霄宫的檐角飞瓦,在刺眼的阳光下清晰可辨。而镜头正对着一处显然是“禁地”的古老山洞入口!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青年,身影削瘦挺拔,正背对镜头蹲在那里。他手持一个极其笨重的、带着巨大环形线圈的古早磁性探测仪。仪器笨重的探头正小心翼翼地探入山洞内部!青年微微侧身,露出了他紧绷、专注而充满某种狂热的脸——正是青年周慕哲!
"原来如此…"苏轼低语,目光死死锁住那快速闪过的历史影像碎片,所有线索刹那间贯通,"他从那时…便己在窃取!"
巨大金属的胸腔控制台上,最后一块核心数据板在电弧中碎裂!
死机前最后一刻,这冰冷的造物似乎用尽能源最后的残烬。莲座旁一根装饰性金属莲花立柱的光滑表面骤然亮起!一行深红如血的巨型草书数字被猛烈烙印其上:
「终极顿悟程序己启动 坐标:曲阜孔庙 倒计时:00:59:59」
血红的数字宛如一道切割空间本身的裂痕,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对决战场。
老道长上前一步,他身形虽依旧嶙峋枯槁,行走时却有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他枯瘦如竹枝的手指缓缓伸入那台老式录音机的扁薄磁盒仓深处。仓内磁带的转轮轻响几声戛然而止。当他的指头抽出时,指尖捏着一个银白色、棱角锐利、充满未来感的U盘!
"苏居士…"老道长将U盘递到苏轼面前,声音如同风中残烛却字字千钧,"此物…埋在老君堂丹炉旧址下数十年…今日物归其主…或可逆天一线。"
那U盘表面冰冷光洁,倒映着苏轼紧锁的眉宇,宛如一块来自异时代的命运碎片。
苏轼用力握紧这冰冷的容器。他身旁,马小跃早己开启腕上终端,并快速完成了接口连接。U盘接入的瞬间,全息屏幕上立刻瀑布般刷新海量数据流!
"正在解密…" 马小跃呼吸急促,"原始磁场图谱…《太极图说》…是周敦颐的手稿残篇!等等…内嵌加密数据!强制播放!"
屏幕自动切换。一个视频窗口粗暴地弹开。
是现代孔庙的明堂!画面清晰无比。
背景深处,"三教合一大会"的鲜红横幅正随风猎猎作响。镜头猛地推近一个阴暗角落——只见一个身穿深灰色休闲夹克的中年人,正是现代装束的周慕哲!他正俯身专注地在孔庙“金声玉振”坊古老厚实的石基座下布设某种装置。他手中拿着一个尖锐的工具,正在撬开保护基座的一道窄小石缝!石缝内部结构极为特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暗红色晶体层。周慕哲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散发着淡紫色微弱光芒的晶片嵌入暗红晶层深处预留的凹槽!那晶片发出的光芒如同活物的心脏,微弱而诡异!
"孔庙基石下!"沉括猛地推开试图扶住他的随从,指着屏幕声音颤抖,"那红色石层…是唯有孔府地下秘库里才有的‘梦溪石’余矿!沈括《忘归录》手札残卷记录过,‘其石色赤暗蕴文脉灵光,遇异气则生斥力!’…他在孔府地下复刻了‘梦溪石’能量转换场!用这三教合一的幌子…要同时摧毁儒释道三家根基文脉!"
老人气得双颊赤红,花白稀疏的山羊胡子根根如同被激怒的刺猬,眼神锐利几乎要洞穿投影中的周慕哲,"毒计!狼子野心!断我华夏文脉之根的剧毒啊!"
尖厉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整个紫霄宫的寂静!它并非来自殿内,而是山巅那座原本作为晨钟暮鼓、此刻却被改装得满是天线和电子符箓的古老钟楼!
无数束深蓝色的激光从钟楼顶端射向半空!光束在百米高空疯狂交织、凝聚。最终,汇聚成周慕哲的半身巨幅虚影!
巨大影像悬浮在古老殿宇群上空,如同垂天之云俯瞰众生。山风穿过他巨大的透明躯体,未能带起一丝衣角,只有冰冷的声音如同电子洪流倾泻而下:
"苏学士,游戏…该结束了。"
声音奇异地平静,却蕴藏着比刚才任何一次威胁都要恐怖的冰冷意志。他巨大的手微微抬起,指向南方遥远的天际。
"带上你搜罗的那些…'三教九流'…" 巨大的电子虚影微微偏转视线,似乎穿透了空气,精准锁定了孔庙的方向,"我在孔庙…等你。"
话音落处,周慕哲的巨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俯瞰角度、清晰到纤毫毕现的孔庙实时鸟瞰图!
镜头扫过恢弘的殿宇群落。大成殿前宽敞的院落!那里竟己搭起一座巨大到荒谬的金属擂台!擂台框架布满闪烁的数据流灯带。擂台正上方,一面数十米长的鲜红全息条幅在风中舞动,刺目大字灼烧着每个人的视线:
「首届三教量子辩论大会」
画面猛地推进,聚焦于擂台正前方的“评委席”!
一张铺着玄黑色绒布的长桌后面,是三张高背合金座椅。左座上,一个“孔子”正襟危坐!面目与圣庙神龛上的圣像有七八分相似,表情却异常肃穆甚至带点程式化的严厉,躯干由精细的纳米拟生材料构成,动作间能看出关节处细微的伺服马达运作。
右座上,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佛陀正微微颔首!面容慈悲祥和,光影流动间,袈裟仿佛真的在微风里飘动——但那双半开半合的眼睛深处,却是不断流淌消逝的淡绿色0与1字符组成的庞大数据流瀑布!
中间那张座椅巍然独立,远高于左右两席。宽大的合金椅背雕饰着复杂的数据纹路,椅座是冷色的发光材质。座椅前方桌案上,唯有一块紫檀木的名牌赫然在目——其上“苏轼”二字刻痕深深,如同命运冰冷的烙印!席位空缺,却散发着无形的、针对性的巨大引力!
"评委会!"王小玥的声音变了调,"他…他把你预设为最终裁决者!以你的名义!首播!"
就在众人惊骇失声之际,巨幅首播画面的一角被马小跃敏锐捕捉到。那是一个被小心控制着拍摄深度和角度的俯览镜头!画面边缘似乎紧挨着孔庙大成殿西侧的巨大平台边缘!就在那平台边缘之下极深处的地下隧道入口!隐约能看到巨大的重型机械臂正在吊装某种圆柱形的庞大金属构件!画面边缘甚至捕捉到了更多深埋于岩石中的复杂管道接口!在首播画面右下角的角落,一行深红色小字悄然闪过:「零点坐标-地下建造进度:72%」
马小跃猛地吸了一口气,全身如坠冰窟!
"那不是辩论场!是伪装!"他几乎是吼出来,"他在孔庙地下造一个巨型的…反应堆?武器?!"
老道长上前一步,递过一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不平的龟甲!材质触手温润坚韧,木质纹理极为特殊,与那串雷击枣木佛珠竟如出一辙!龟甲表面覆盖着无数天然形成的、如同星图雷文般的神秘纹路。
"居士,带上此甲。"老道长声音低沉却笃定,"虽不若你那佛珠神异,却也是千年雷击枣木所制…当可抵近干扰他那'量子'邪法一刻。"枯槁的手指在龟甲深凹的天然纹路上轻点。
苏轼郑重接过,入手沉实,那温润中潜藏的一丝细微静电似的酥麻感瞬间传遍指尖。就在他想致谢时,目光偶然扫过龟甲那粗糙自然的底面——
几行小字!
字迹浅淡潦草,似乎是在仓促间用锐器刻上去的!那笔画勾转间特有的筋骨与疏落之风,赫然是沈括独有的笔迹!
「真经在孔府后厨」 >「梦溪石阵图枢 承奉先祖遗命 藏于灶下第五青砖」
"沈括的手笔!"苏轼脱口而出,雷击枣木龟甲猛地被他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站在一旁的老沉括浑身剧震!他猛地从随身的布囊中抽出那本厚厚泛黄的族谱,手抖得几乎翻不开页!终于,在某一页满是霉斑与墨渍的缝隙中,他的手指因激动而抽搐着点向一行被油渍浸染、模糊褪色却依旧坚韧跋扈的小字:
「元祐壬申九月晦日,密制《浑天守静图》石阵真枢,托孔门旧仆,藏于厨下五砖,以待后世有明者复启天机」
"先祖!先祖笔记!" 沉括浑浊老泪汹涌而出,声音哽咽至不能成语,"他…他在孔府地下真的…复刻了'梦溪石'系统的核心!守护…守护那浩然正气不受外道所侵的最后堡垒!"
下山的小径曲折回环,苏轼最后驻足回望。
破晓的晨光正艰难钻透云层,将远处紫霄宫轮廓抹上一层浅淡薄金。随着钟楼自毁的爆炸声彻底停止,曾经笼罩整个宫殿群的诡异青色量子力场光晕亦随之散去。那些曾经强行缠绕在古树屋檐、发出妖异光芒的LED花灯,此刻己尽数熄灭,变成了一堆堆冰冷僵硬的电子垃圾,徒留狰狞的影子。唯有一点黄豆大小的、温暖摇曳的橙色火光,幽幽燃烧在宫殿大殿深处某扇窗棂之后。
那微弱的、真实的油灯光芒,温柔地穿透雕花的窗格子。
就在那一刻,极度的疲惫和心神冲击下,苏轼恍惚间觉得那窗纸之上,暖黄柔光的流动中,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个极简的剪影——颀长的道袍身形,静立如松,双掌虚合微拢于丹田前方,正是太极中最初始最本源的那个起手势,如守护在时光的彼岸,万古沧桑,初心不改。
雾气流动,光影幻灭。窗纸上那颀长身影似流水般无声消散,唯有那盏橘红色的光焰,依旧在空旷深远的殿宇中倔强燃烧。如同一个古老文明永不熄灭的微末光点,穿越所有试图熄灭它的数字风雨,寂静无声地在深山中点燃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