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徒劳

第五章 红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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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爱是徒劳
作者:
雲影流光
本章字数:
6610
更新时间:
2025-06-22

侯景的兵戈踏碎建康城那日,谢昭宁正蹲在朱雀巷的瓦砾堆里。她的裙角沾着血,腕间的翡翠镯裂成两半——方才她攥着这镯子砸开了压在幼妹身上的房梁,可等她刨出孩子时,怀里只剩半块染血的虎头鞋。

"阿姊!"

嘶哑的喊声让她猛地抬头。巷口跑来个穿青布短褐的小沙弥,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包,发顶的戒疤在血污里泛着青。"我是云隐寺的无妄师父,跟我走。"

谢昭宁想说话,喉咙却被浓烟呛得发疼。小沙弥拽住她的手腕往巷外跑,她的绣鞋早不知丢在何处,光脚踩过碎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后传来胡骑的呼喝,有箭簇擦着她耳际飞过,钉进身侧的槐树上,震得枝桠上的残花簌簌落了她满头。

他们跑到山脚下时,天己经黑透。云隐寺的钟在暮色里荡开,惊起几宿鸦。无妄师父放下她时,她才发现他袈裟的下摆浸着血——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在城门口从乱兵刀下抢人时留下的。

"姑娘可愿出家?"无妄师父递来一碗热粥,米香混着松枝气,是她记忆里最暖的味道,"寺里虽清苦,总比这乱世安稳。"

谢昭宁望着碗里浮着的米粒。她的阿爹是丹阳尹,阿娘的妆匣里总藏着南海的珍珠,可此刻她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突然觉得那些珠钗玉珮都成了累赘。"我...带发修行吧。"她轻声说,"我叫谢昭宁,昭是昭明太子的昭,宁是...安宁的宁。"

无妄师父没多问。他替她剪去长发时,剪刀掠过耳后的碎发,她看见铜镜里的自己——眉峰还凝着未干的泪,眼尾却有了几分青灯下的素净。他把剪下的发收进锦帕,说:"留着,等来日超度用。"

云隐寺在雁荡山脉深处,寺门对着千仞绝壁,晨雾常漫过竹篱,把青石板路浸得发潮。谢昭宁跟着无妄师父学扫阶、煮茶、抄经。他教她认《金刚经》里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她却总在"若见诸相非相"那句上顿住——因为她总在无妄师父的袈裟上看见相,看见他替她补衣裳时垂落的眉,看见他为她挑灯补经时指节上的茧,看见他晨课结束时回头望她的眼神,像山涧里被月光冻住的泉。

"昭宁,"某个梅雨季的午后,无妄师父突然开口,"你从前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连茶都煮得这样淡?"

她正往茶炉里添松枝,手一抖,火星溅在青布衫上。"阿爹说,茶要苦过人生,才喝得明白。"她低头拨弄火钳,火星子在指缝间明灭,"可我现在才懂,原来最苦的不是茶,是...是想抓住什么,偏要松开手。"

无妄师父的袈裟扫过她的手背。他站在廊下,雨丝顺着斗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佛说六根清净,"他说,"可我这双眼睛,近年总贪看些不该看的。"

那年秋天,山下来了个卖胭脂的小贩。谢昭宁隔着竹篱看他,见他的担子上插着支并蒂莲的绢花,忽然想起阿娘梳妆时的样子。她摸了摸鬓角——那里早没了珠钗,只有几缕碎发散着。"师父,"她转身对正在晒经的无妄师父说,"我想去山下买支簪子。"

无妄师父正在翻《法华经》,经页在他手里发出细碎的响。"不可。"他说,"山外的兵还没退尽。"

"就半日。"她扯了扯他的袈裟角,像小时候扯阿爹的官服,"我不买金的银的,就买支木簪子。"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终究松了口。"申时前回来。"他说,"我在山门等你。"

谢昭宁下山时,山风里己经有了秋意。她走到半山亭,忽然听见有人喊"阿昭"。那声音像一根细针,扎破了七年的平静——是她的堂兄谢砚,当年跟着阿爹去朝廷议事的谢砚,此刻正浑身是血地靠在亭柱上,腰间的玉牌碎成几瓣。

"侯景的人屠了府里..."他咳着血,"阿娘把你小时候的翡翠锁片藏在佛龛里,我...我偷出来了。"他从怀里摸出个染血的锦盒,"昭宁,快走,他们要斩草除根..."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胸膛。谢昭宁尖叫着扑过去,看见谢砚的眼睛还睁着,像小时候她在荷塘边吓着他时那样。她颤抖着合上他的眼,转身要跑,却被人从背后勒住脖子。

"小娘子长得俊。"粗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跟爷回营,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谢昭宁的玉璜在挣扎中撞在石头上,裂成两半。她想起无妄师父说过,这是她的命魂所系,断了便再难圆满。可此刻她望着山路上飘起的炊烟,突然觉得什么圆满不圆满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得活着回去告诉师父,山外的人还在杀人,活着的人还要受苦。

她是在第七日回到云隐寺的。山门紧闭,竹篱上结着蛛网,经堂里的烛火早灭了。她绕到后院,看见无妄师父跪在佛前,袈裟上沾着血,手里的戒刀滴着水。

"师父?"她轻声唤。

无妄师父缓缓转头。他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见是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昭宁,你回来了。"他举起手里的戒刀,"我犯了戒,替谢砚报了仇。"

谢昭宁这才看见他脚边的尸体——是几个穿侯景军服的兵卒,脖颈处都有刀伤。"他们...他们说要抓你。"无妄师父的声音发颤,"我本想等你回来再走,可方才在佛前,我听见观音菩萨说,爱比戒更重..."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她裙角。谢昭宁这才发现他左胸插着支箭,箭头己经没入大半。"我追他们到山脚,"他说,"被射了一箭...昭宁,你走吧,我本就不该...不该动了凡心..."

"师父。"谢昭宁跪下来,替他按住伤口。血透过她的指缝,染红了她的袖口,"我不走。"

那天夜里,无妄师父在禅房里圆寂了。他手里攥着半枚玉璜,是谢昭宁当年断的那支。她替他合上眼时,发现他嘴角还带着笑,像那年春天他们在寺前种茶,他教她辨认新芽时的模样。

谢昭宁在云隐寺住了三年。她替无妄师父扫净了所有的经堂,把他抄的《金刚经》一页页粘好,埋在他的塔前。第西年春天,她听说山下来了个将军,说要剿灭最后一支侯景余部。她摸了摸怀里的半枚玉璜,把袈裟换成粗布衣裳,往山下去。

她在离寺十里外的茶棚遇见那个将军。他正端着茶碗,抬头时,谢昭宁差点认不出他——竟是当年那个卖胭脂的小贩,此刻他的肩上扛着枪,枪杆上还沾着血。

"小娘子可是来寻亲的?"他笑着放下茶碗,"前日有个小沙弥来报信,说山上有位女菩萨,要找当年谢府的人。"

谢昭宁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那是无妄师父圆寂前塞给她的,刀鞘上刻着"见性"二字。"他在哪?"她问。

将军指了指远处的山坳:"埋在老松树下。我替他立了碑,写着'无妄禅师'。"

谢昭宁走过去时,夕阳正落在松树上。碑上的字被风雨磨得模糊,她却一眼认出那是无妄师父的笔迹。她跪下来,把半枚玉璜放在碑前,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昭宁。"

她猛地回头。山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得碑前的纸钱簌簌作响。无妄师父站在松树后,袈裟上没有了血,眉峰还是那样清瘦,眼里却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师父?"她踉跄着扑过去,却穿过他的身体,碰在松树上。

无妄师父笑了。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像从前替她擦去眼泪时那样。"我本是六根未净的凡夫,"他说,"是你让我知道,佛前青灯,不如红尘一缕。"

谢昭宁这才发现,他的脚没有沾地。风穿过他的袈裟,露出下面空荡荡的衣袖——原来他早己经坐化了,只是不肯离去,要等她来见最后一面。

"昭宁,"他说,"去把谢砚的骨殖迁来,和我同葬。"

她点头,眼泪落在他手背上,却没有湿。他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我本想让你做个自在的人,可你偏要跟着我受这些苦。"

"我不苦。"她摇头,"阿爹说,能在红尘里遇见真心,是比做神仙还大的福气。"

无妄师父的身影开始变淡。他指了指山巅的孤松:"我要去那里坐化,替你看尽这人间的晨昏。"

"那我陪你去。"她说。

他笑了,像当年在茶炉边教她煮茶时那样:"傻丫头,你该去看看山下的桃花,该替我多吃几碗热汤面。"

他的身影终于消散在风里。谢昭宁站在松树下,摸了摸怀里剩下的半枚玉璜——两半合在一起,正好是个"宁"字。

后来,有人说在雁荡山顶见过个穿灰布衫的女子,抱着个褪色的布包,里面装着半枚玉璜和一本《金刚经》。她总在黄昏时坐在孤松下,对着山下的方向笑,像在等什么人。

也有人说,每到月圆之夜,云隐寺的经堂里会响起诵经声。有人凑近看,见个穿袈裟的影子在蒲团上跪着,身边坐着个穿青布衫的女子,正替他补着袈裟上的破洞。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影子是谁,那女子又是谁。

只知道,有些债,是用一生的光阴来还的;有些情,是过了轮回也断不了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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