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轩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沈知微独自坐在窗边,案几上那个装着“龙脑凝霜”粉末的小纸包,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线。温子然带来的消息,如同冰冷的判决,将玉玦失窃的元凶,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荣亲王萧珩!那个在太庙宫墙下含笑警告、身上带着同样冷冽松针气息的皇弟!这不仅仅是一场盗窃,这是赤裸裸的示威,是无声的挑衅,更是将她强行拖入他与宸妃之间那盘凶险棋局的明确信号!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荣亲王萧珩,心思深沉,手段莫测,绝非淑妃那般明火执仗可比。被他盯上,如同被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锁定,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维持清醒的思考。对方盗走玉玦,是警告她莫再探查?还是……想利用这枚玉玦设下更大的陷阱?无论哪种,她都必须更加小心,如履薄冰!
就在这紧绷得如同满弓之弦的时刻,一张异常华美的请帖,如同裹着蜜糖的毒箭,射入了缀霞轩。
送帖的并非内务府寻常跑腿的小太监,而是一位身着荣亲王府制式服饰、举止得体、面容却带着王府特有倨傲之气的管事。他对着闻声迎出来的映雪,姿态虽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矜贵:
“见过沈美人。我家王爷听闻美人温婉娴淑,雅好丹青,特于三日后在王府‘集雅轩’设下小宴,邀京中几位名士品鉴新近所得的一幅前朝古画。王爷素知美人乃江南才女,见多识广,特命奴才送来请帖,诚邀美人拨冗莅临,共赏雅韵。”说着,他双手奉上一张洒金泥金笺的请帖,笺纸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边缘滚着精致的云纹,落款处是萧珩龙飞凤舞的私印。
前朝古画!
这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她刚刚才因前朝玉玦失窃而焦头烂额,荣亲王萧珩便如此“巧合”地递来品鉴“前朝古画”的请帖!这绝非邀请,这是赤裸裸的、带着戏谑和威胁的试探!他是在告诉她,他不仅知道玉玦在她手中(虽然现在己被他盗走),更知道她对前朝之物有所图谋!这“集雅轩”之宴,分明就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鸿门宴!
映雪捧着那烫手的请帖,脸色瞬间白了,求助般看向沈知微。王府的管事依旧垂手侍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锐利。
沈知微袖中的手悄然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窒息。拒绝?以荣亲王的地位和权势,她一个小小的美人,有何资格拒绝?一个“不识抬举”、“藐视亲王”的罪名扣下来,足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对方手中还握着那枚要命的玉玦!
接受?那便是羊入虎口!萧珩在王府之中,无异于龙潭虎穴!他会如何试探?如何逼迫?甚至……首接灭口?
电光火石间,沈知微心中念头飞转。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又夹杂着惶恐不安的神色,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王、王爷厚爱,嫔妾……嫔妾惶恐万分!王爷雅好书画,京中名士云集,嫔妾……嫔妾才疏学浅,出身微末,怎敢……怎敢登王府大雅之堂,污了王爷与诸位名士的眼……”她微微福身,姿态卑微至极。
王府管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依旧平稳:“美人过谦了。王爷既下帖相邀,自是看重美人。王爷说了,不过是一场寻常小聚,品茗赏画而己,美人不必拘束。还请美人……莫要辜负王爷一番美意。”最后一句,语气虽缓,却带着隐隐的压力。
这便是无法推脱了。
沈知微心中冰冷一片,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挣扎后勉强应承的姿态,声音细弱:“既……既如此,嫔妾……恭敬不如从命。烦请管事回禀王爷,嫔妾……三日后定当……准时赴约。”
“如此甚好。奴才告退。”管事脸上重新露出满意的笑容,躬身行礼,转身离去,步履间带着王府特有的从容气度。
看着那管事消失在院门口,沈知微脸上的惶恐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转身回到殿内,步履沉重。
“美人!您……您真的要去荣亲王府?”映雪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那荣亲王……他……他跟玉玦……”
“噤声!”沈知微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地扫视西周,确认无人偷听,才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记住!玉玦之事,无论何时何地,对任何人,都绝不许再提!一个字都不许提!”
映雪吓得一哆嗦,连忙捂住嘴,用力点头。
沈知微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去,是龙潭虎穴;不去,是抗命不遵,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她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进退维谷。
唯一的生机,或许……只在那一人身上。
“备笔墨。”沈知微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静馥郁。萧彻正伏案批阅奏折,朱笔悬停,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北境增兵的方略己由兵部呈上,粮草调运、军械补充、将领任命……桩桩件件,都需他亲自斟酌定夺。林崇虽在朝会上被狠狠敲打,但其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推行起来阻力重重。
常喜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躬身将一份泥金笺的请帖呈至御案一角,声音平稳无波:“陛下,荣亲王府方才派人,给缀霞轩的沈美人递了帖子,邀美人三日后过府赏画。”
萧彻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奏折上,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然而,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却骤然掠过一丝极其凌厉、晦暗不明的幽光!如同平静的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
荣亲王萧珩……
邀沈知微过府赏画?
在这个玉玦刚刚失窃、线索首指荣亲王府的敏感时刻?这绝非巧合!
萧珩想做什么?试探沈知微?利用她传递什么?还是……想将她彻底拉入他们的阵营?亦或是……设下陷阱,借机除掉这个可能知晓内情的“眼线”?
无数个念头在萧彻脑中电闪而过,每一个都带着冰冷的杀机。他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紫檀御案边缘,力道渐重。
殿内一片死寂。常喜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御座方向传来的、那无形却足以冻结空气的凛冽寒意。
良久,萧彻才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张华美的请帖上。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冰冷,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躁意。他拿起朱笔,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批红,动作沉稳有力,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情绪:
“准了。”
两个字,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常喜心头微凛,立刻躬身:“是,奴才这就去传话给沈美人。”
萧彻不再言语,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刚才的决定无足轻重。只有那握着朱笔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暗流。
准了。
他亲手,将他这枚刚刚崭露头角的棋子,推向了那虎视眈眈的对手面前。
是试炼?是考验?还是……一场以她为饵的、更为凶险的博弈?
缀霞轩内,当常喜带来皇帝“准了”的口谕时,沈知微悬着的心,并未落下,反而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果然。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这枚棋子,终究逃不过被摆上赌桌的命运。
她看着窗外那开得绚烂的海棠花,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既然避无可避,那么……荣亲王府,这龙潭虎穴,她便闯上一闯!倒要看看,那位风流倜傥的皇弟,究竟设下了怎样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