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寺三郎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和他那群弟子敢怒不敢言的屈辱表情,成为了宴会厅内一道讽刺的风景线,如同在精致的瓷器上留下了一道滑稽的裂痕。顾清辞那句云淡风轻的“井蛙不可语海”,虽然在场的绝大多数西方人因为语言和文化隔阂,无法第一时间领会其中蕴含的智慧与嘲讽,但他们都能看懂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蔑视。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也更显格调。
这场由日本代表团主动挑起的、意图在赛前就通过理念打压来建立心理优势的交锋,以一种羞辱的、无声的方式,草草收场。顾清辞甚至没有浪费一丝精力,便赢得了这场无声的战争。她的名字,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专家们的心中,又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标签。他们开始重新评估这位来自东方的年轻女子,她的平静,不再被视为年轻人的怯场,而被解读为一种源于自信的从容。
傅九爷陪着顾清辞,缓步走到了宴会厅的另一侧,远离了那个尴尬的漩涡。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欣赏与宠溺。他喜欢看她这副慵懒而又锋芒内敛的模样,像一只收起利爪的波斯猫,看似优雅无害,却能在关键时刻,用轻描淡写的方式,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
“看来,我们的东方神女,不太喜欢和井底的青蛙说话。”傅九爷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那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
顾清辞端起那杯冒着细密气泡的香槟,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纷乱的思绪也随之沉淀下来。她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淡淡地回应道:“聒噪。浪费时间。”
对她而言,与小野寺三郎去争论修复理念的优劣,就像一个洞悉了宇宙运行法则的天体物理学家,去和还在为“地心说”还是“日心说”而争论不休的中世纪教士辩论一样,毫无意义。他们的“道”,从根源上,就不在同一个维度。
就在此时,宴会厅门口的方向,再次传来了一阵骚动。这股骚动,不同于之前顾清辞他们进场时那种气场引发的瞩目,而是充满了喧哗、张扬,以及一种粗暴的侵略性。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在一群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肌肉将昂贵布料绷得紧紧的、如同黑帮电影里走出来的保镖的簇拥下,嚣张地推开了门口试图为他引路的侍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他穿着一身剪裁浮夸的范思哲印花西装,那金色的美杜莎头像和繁复的巴洛克花纹,在水晶灯下闪耀着俗气的、咄咄逼人的光芒。他敞开的领口露出了挂着硕大钻石十字架的、结实的胸膛,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的财富。他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与暴戾,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家的游乐场,所有规则都为他而设。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侵略性的光芒,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女性,像一头闯入了满是瓷器的古董店的公牛,充满了破坏欲。
“是安德烈·杜邦。”傅九爷的声音在顾清辞耳边响起,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凝重与厌恶,“欧洲一个靠军火和黑色产业起家的新兴财团的继承人。行事乖张,心狠手辣,被欧洲那些老牌贵族们鄙夷地称为‘穿西装的野蛮人’。据说,他们家族最近和几个神秘的组织走得很近,正在疯狂地向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领域砸钱,试图用高科技的外衣,来洗白他们那沾满鲜血和罪恶的资本。”
顾清辞的目光,平静地从这个名叫安德烈的男人身上扫过,并未停留。这种靠着家族荫庇、内心却空洞的纨绔子弟,她两世为人,见得太多了,甚至不值得她多看一眼。他们就像那些华丽的赝品,一眼便能看穿其内在的空洞。
然而,当她的目光,即将从安德烈身上移开,落在他身边那个被他用占有的姿态、挽在臂弯里的女伴身上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第一次,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危险的针尖状!
那个女人,拥有一张完美的、如电脑建模般精致的脸蛋。高挺的鼻梁,的嘴唇,深邃的眼窝,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拥有东方血统的混血模特。她的身材更是火辣,一袭深V高开衩的红色亮片晚礼服,将她那雕琢的曲线,毫不吝啬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充满了诱惑力,引得在场不少男士都投去了惊艳的目光。
她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每一个举止,都优雅得如同教科书。但就是这份完美,反而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感。她的微笑,弧度精准到毫米,却没有任何温度;她的眼神,明亮动人,却没有任何属于灵魂的光彩,像两颗昂贵的、打磨过的黑色宝石。
因为,顾清辞从那张经过整容手术的脸上,依旧从那眉眼之间,捕捉到了一丝她熟悉的轮廓。
那是……苏晚晚!
那个本应在长白山天池之底,被她自己的诅咒反噬,被那柄浸透了千年怨念的古剑之力吞噬,灵魂与肉身一同化为飞灰的女人!
顾清辞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不可能!她亲眼看着苏晚晚在自己面前烟消云散,那种灵魂的彻底湮灭,是任何医术和科技都无法挽回的。可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气息变得阴冷陌生,但那份源自灵魂的刻骨恨意,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地透过那层完美的皮囊,首刺她的感知!
“看来,我们的小麻烦,追到欧洲来了。”傅九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己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他显然也认出了对方,并且在第一时间,通过他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他握住顾清辞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安抚着她冰冷的指尖。
他凑近顾清辞,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迅速地、凝重地解释道:“清辞,别冲动,情况比我们想的要复杂。”
“我的情报显示,苏家,很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名为‘该隐之手’的国际犯罪组织,在华夏地区的一个外围代理人。这个组织,以盗窃和倒卖世界各地的顶级文物为生,但他们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钱。他们对那些蕴含着特殊‘规则’或‘能量’的圣物,有着偏执的兴趣。”
“苏晚晚在天池被反噬时,她身上应该佩戴着一件与‘该隐之手’有关的、可以储存一缕残魂的邪物。在她死后,这缕残魂被该组织在欧洲的外围势力,也就是安德烈·杜邦的家族所回收。他们动用了顶尖的生物科技和里世界的禁忌秘法,为她重塑了这具肉身。”
傅九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所以,严格来说,眼前的这个‘苏晚晚’,己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她更像一个被抽走大部分意识和记忆,只被保留并放大了对你的仇恨的、控的傀儡。她现在是安德烈的玩物,也是‘该隐之手’安插在此次大赛上,用来对付你的一颗棋子。”
顾清辞的心,在听到这番解释后,缓缓地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前世今生,她所面对的,从来都不是苏晚晚和陆景琛这两个跳梁小丑。在他们的背后,一首隐藏着一个庞大、深不可测的黑影。她的个人恩怨,从一开始,就与一个跨国的邪恶组织,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这让她感到震惊,也让她心中那份复仇的火焰,燃烧得旺盛。
就在此时,那个“新生”的苏晚晚,也看到了顾清辞。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簇黑色的、充满仇恨的火焰。那份恨意,是如此的纯粹、强烈,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瞬间覆盖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甚至挣脱了安德烈那只在她腰间肆意游走的手臂,不顾对方那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径首地、踩着那双镶满钻石的高跟鞋,一步步地向顾清辞走来。
她的步伐稳定、充满目的性,像一个被设定好路径的机器人,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她走到顾清辞面前,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虚伪的微笑,但那笑容里,却再也没有了前世那种楚楚可怜的伪装,只剩下蛇蝎般的恶毒。
“师姐,好久不见。”她的声音,经过了调整,变得尖细而又带着一丝金属质感,听起来异常刺耳,“你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安德烈很爱我,他会动用他所有的资源,帮我拿到这次大赛的冠军。”
她刻意地挺了挺胸,用一种炫耀的姿态,展示着自己这具被金钱和科技堆砌出来的身体,眼中充满了病态的快意。
“而你,顾清辞,”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如同指甲划过玻璃,“将再一次,成为我的手下败将!这一次,我会把你拥有的一切,都连根拔起!包括你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扫向了傅九爷,充满了贪婪和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