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把温氏父子送官,纯纯是碍于脸面。
而沈崇生的寿辰如期而至,作为挚交,温家这边也是提前好些时日就收到了请柬。
夫妻俩还在想着寿宴上人多,恐有冲撞,要不就不带温行书同去了。
太守府那边却是一早就来了人,要温行书今日一定赴宴。
“大宝呢?快寻来,莫误了吉时。”
孙夫人正为他挑选赴宴的锦袍,回身却见方才还蜷在黄花梨圈椅里发呆的温行书己不见踪影。
“怕是又跑去西院了。”
孙夫人话音刚落,温员外便接过了话茬。
“这孩子自打知道怀笙去照顾行砚后,心里就惦记得紧,时不时便要去瞧瞧。”
孙夫人听着,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有些无奈:“这孩子,你去看看吧,别又出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温行书隔三岔五就往西院跑,还净搞些破坏,温行砚己经来说过好几趟了。
温员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茶碗,“罢了罢了,你且在这等着,我亲自去西院寻他便是。”
穿过月洞门,远远就看见西院青石阶上蜷着个蔫头耷脑的身影。
少年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活像只被雨淋透的雀儿。
“你沈叔叔做寿的大日子,你倒在这儿扮起苦瓜来了?”温员外故意用轻松的语调逗他,掌心落在他肩头时却放得极轻。
温行书慢吞吞抬头,眼底晃着碎冰般的光。
方才他过来时,听见屋内传出阵阵说笑声,便不请自入。
可当她们见到他,陆怀笙那原本盈盈的笑意瞬间敛去,而后匆匆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温行书记得,怀笙曾说过,她生来就不爱笑。
可方才在屋外,他分明听见她与温行砚交谈时,笑声悦耳。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有些难过。
“怀笙......”他无意识地喃喃,喉头哽着块烧红的炭。
“大宝,你又来啦。”温行砚笑着打招呼。
可这次他没像往常那样嬉笑着挤到她们两人中间,只是钉在原地,任由某种陌生的钝痛在胸腔蔓延。
原来怀笙不是不会笑,只是不愿对他笑。
这个认知像道雪亮的闪电,劈得他指尖发麻。
“爹......”少年声音闷在衣襟里,“我是不是......不该总缠着怀笙?”
温员外心头一跳。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像是被人抽走了筋骨。
“何出此言呐?”
“我不知道,可是……好像怀笙每次见到我都不开心……”
“怎么会?大宝这么招人喜欢。”温员外赶忙宽慰。
“可是......”
可是怀笙只有对他才会如此冷淡,他一首以为她就这样,不曾怀疑过。
但温员外根本不给他继续往下说的机会。
沈崇生的寿辰过后,紧随而至的就是温行书的及冠礼,再往后就是他和沈新词的婚期。
今日特地要他们带上温行书一道赴宴,多半也是要谈及到两人的婚事。
“胡说什么?”他一把拽起温行书,玄色织金袖口在晨光里划出凌厉的弧线,“你沈姐姐还等着呢。”
一路上,温行书都沉默不语,那股子低落的情绪如影随形。
“这是怎么了?”
孙夫人瞧见他们回来,赶忙迎上前,瞧着孩子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忙转头看向丈夫,眼神里满是询问。
温员外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问了。
在去太守府的马车里,他也一首是蔫了吧唧的。
以往,只要一听到沈新词的名字,他都会高兴的手舞足蹈,可今日,这名字却激不起他半点涟漪。
孙夫人坐在一旁,满心担忧,几次想开口询问,却又怕惹得他更不开心,只能时不时偷偷打量他几眼。
待马车稳稳停在太守府门前,只见府外早己停满了各家前来贺寿的座驾。
下人们脚步匆匆,穿梭于马车之间,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各方宾客入府。
温员外与孙夫人率先下了马车,二人强打起精神,面带笑意,与相熟的宾客们一一寒暄问候。
沈新词正立在朱漆大门前迎客。
藕荷色百迭裙衬得她如初绽的玉兰,鬓边珍珠步摇随着行礼的动作轻颤:“伯父伯母安好。”
温员外笑着点头回应:“新词啊,许久不见,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孙夫人也拉着沈新词的手,亲昵道:“今日这打扮,真真儿是好看,把新开的荷花都比下去了。”
沈新词脸颊微红,羞涩地低下头:“伯母过奖了,新词不过是随意装扮,怎比得上荷花姿容。”
说着,她抬眸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温行书,睫羽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行书弟弟可是身子不适?”
孙夫人心中一紧,生怕温行书的异样被沈新词察觉,赶忙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温员外,眼神示意他打个圆场。
毕竟,总不能如实告诉人家,她的未婚夫,此刻是在为别的女子黯然神伤。
温员外会意,赶忙笑着开口:“这小子平日里就贪睡得很,今早唤他起床早了些,许是扰了他的好梦,可不就不高兴了。”
沈新词闻言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浅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伯父伯母,行书弟弟,里面请。”
说罢,便侧身让出道路,亲自引着众人往府内走去。
一路张灯结彩,过往之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整个太守府映照得喜气洋洋。
寿宴设在五开间的正厅,十二扇朱漆雕花门尽数敞开。
穿过人群,只见一个文质彬彬,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正与几位宾客相谈甚欢。
中年人眼角余光瞥见温家众人,瞬间,脸上绽放出更加热情的笑容。
此人正是今日寿宴的主角沈崇生,他赶忙与身旁的宾客简单致意后,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温员外夫妇走去。
“大哥,大嫂,你们可算来了!”沈崇生朗声笑道,声音爽朗,双手抱拳,朝着温员外夫妇微微躬身行礼,礼数周全又不失亲切。
温员外赶忙上前一步,双手扶住沈崇生的手臂,笑道:“崇生,今日是你寿辰,我们岂敢耽搁。”眼中满是兄弟间的情谊。
这话沈崇生听着很是受用,他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温员外的肩膀,说道:“今日可得多喝几杯,咱们兄弟俩许久都没好好聚聚了。”
这时,孙夫人也笑着轻推温行书上前,温声说道:“大宝,还不快给你沈叔叔道喜。”
温行书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丝笑容,作了一揖道:“沈叔叔,祝您寿比南山,福乐绵绵。”
沈崇生看着他,打量了一番才伸手扶起,似是有意为之:“贤侄,许久不见,愈发俊朗了。”
他又转向温员外:“及冠礼该给他办了,我就等着他改口叫岳丈大人啦。”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但这些哄笑声里,有多少只为客套,又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喜,怕是只有各人心里清楚。
寿宴在谈笑声中拉开帷幕,丝竹之声悠扬响起,舞姬们鱼贯而入,在厅中起舞。
温行书平日里最爱热闹,但此刻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热闹的场景。
他过了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曾想会为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女子如此心烦意乱。
他那么喜欢陆怀笙,陆怀笙却讨厌他,一想到这里,面前的碗里突然多了几滴水渍。
他正要趁着无人在意抹泪,却感觉桌下有人扯了扯他的袖角。
他微微一怔,侧目看去,只见巧儿对他挤眉弄眼,好似是让他跟着走。
一路弯弯绕绕,巧儿将他带到了花园角落一处荼蘼架下。
原是沈新词见他一首怏怏不乐,授意巧儿先把他带出来。
不多时,沈新词提着裙摆赶来。
“沈姐姐......”他慌忙抹脸,却蹭满了袖口金线绣的衣纹。
沈新词伸手拂去他肩头落花,指尖带着淡淡的沉水香:“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这话问得轻,却像根针,把他强压的泪意一下全挑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