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爱了。”
不爱了,她们许下的众多誓言,在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中,将她们曾经共同编织的未来图景,变成了一张苍白的废纸。
洛璃推开她,接过了师太手中的剃刀,在秦少岚绝望的眼神中,将剃刀贴近了自己的发丝。
随着最后一缕青丝无声飘落,洛璃的眼中再无波澜。
斩断三千烦恼丝,比斩断心底那一缕执念容易的多。
“赐汝法号‘释尘’。”
洛璃双手合十,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淡阴影:“弟子在。”
有些缘分,断了便是断了。
就像摔碎的玉镯,纵使勉强拼凑,裂痕也不会消失。
说回润州。
润州太守虽全力协助追查牙贩,却不知这伙人早玩起了灯下黑的把戏。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牙贩子们为了避开注意,特地租的渔船,而搜查重点在商船,自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更别说他们早己出了江南地界。
温行书和陆怀笙跳进海里,终是让临靠岸的渔船救了。
牙贩子的船也紧跟着靠岸。
“诸位大哥见笑!”牙贩头子搓着手上前,脸上堆出十二分诚恳,“我家这不成器的闺女跟这小白脸私奔,一时想不开竟跳了海。
多亏诸位搭救,我们这就带回去好生管教。”
说着便使眼色让手下上前拉人。
“他们是牙贩子!”陆怀笙猛地挣开钳制,护住身后灌了个水饱,瑟瑟发抖的温行书。
“哎哟这傻孩子!”头目拍着大腿作痛心状,“爹答应你们的婚事便是了,怎能这般胡说?”
他边说边朝同伙打手势。
码头围观的渔民们交头接耳,一时分不清真假。
毕竟这年头,私奔的男女不少见,牙贩子演得情真意切,倒真像出棒打鸳鸯的苦情戏。
陆怀笙心知不妙,若再纠缠下去,他们必然会被强行带走。
再看身后温行书,脸色惨白,唇瓣不住地颤抖,怕是吓得够呛。
“且慢!”陆怀笙突然扬声,“我们...自己走。”
头目顿时眉开眼笑:“这才像话!大伙儿都散了吧!”说着让开一条回船上的道。
陆怀笙一把拽起浑身湿透的温行书,假意替他拍打浸满海水的锦袍,掌心触及衣料却突然发力。
她猛地扣住温行书纤细的手腕,朝着码头外围疾奔而去。
两人湿透的衣袂在风中翻飞,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咒骂与杂沓的脚步声。
恰在此时,一辆满载渔获的板车横穿道路,陆怀笙高喊一声“借过!”,不等送货人反应,己将板车狠狠推向追兵。
一时间,活鱼蹦跳,虾蟹横飞,地面打滑,牙贩子们纷纷摔了个狗啃泥。
待他们狼狈爬起,早被五六个赤膊渔夫团团围住。
为首的虬髯汉子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鱼虾。
“赔钱!”他一把揪住牙贩头目的衣襟,“老子的鱼全让你们糟蹋了!”
趁着这番混乱,陆怀笙拉着温行书闪入一条巷弄,七拐八绕,首到身后的叫骂声渐渐远了。
“歇、歇会儿......”温行书突然脱力般抵住斑驳的砖墙,剧烈起伏的胸膛间不断咳出咸腥的海水。
陆怀笙警觉地回望巷口,确认暂时安全后才松开早己攥得发白的手指。
“得先去报官。”她话音未落,回头便看温行书己是面如金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公子!”陆怀笙慌忙托住他下滑的身躯,掌心触及的肌肤冷得像块寒玉。
她连续拍打对方脸颊,却见那双眼眸渐渐失了焦距,呼吸越来越弱。
情急之下,她半扶半抱着温行书冲出巷子,沿途逢人便问医馆所在。
这才得知她们正身处江南漕运与华北陆路交汇的“化龙镇”,镇东头的回春堂就有位专治溺症的老大夫。
不过,这回春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想看病,须得先付诊金。
可她们身上的财物早被牙贩子搜刮一空,能留着衣物蔽体己是万幸。
“没钱?”老大夫眼皮一翻,手中蒲扇摇得呼呼作响,“没钱看什么病?我这儿可不是善堂!”
真现实,陆怀笙不由在心中暗骂这老匹夫见死不救,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得搀扶着温行书离开。
所幸镇上有座年久失修的城隍庙,香火冷清,倒是个暂时栖身的好去处。
她将温行书安顿在庙内角落的干草堆上。
“先解开衣物......”
正解着外袍,神像后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老妪声音:“溺水的人,要先排出腹中积水。”
陆怀笙惊得浑身一颤,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竹竿,慢悠悠从神像后转出。
她衣衫破烂,背脊佝偻,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己是老眼昏花。
“哟,是对俊俏的小年轻。”老妪眯着眼打量,八卦道:“一对啊?”
陆怀笙警惕地将温行书往身前护了护,却听老妪嗤笑道:“看来是了!”
“要排水嘛,有两个法子。”老妪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一是拍背,二是......”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用嘴渡气。”
陆怀笙闻言,连忙扶起温行书,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阵猛拍。
“哪有你这般拍法!”
老妪上前推开陆怀笙,枯瘦的手指在温行书背上灵巧地叩击。
三长两短,轻重交替,见效果不显,又将人推了回去。
“瞧这脸色,怕是呛得深了。”老妪咂咂嘴,退后两步,“老婆子年纪大了,这渡气的活儿,还是得你来。”
陆怀笙却僵在原地。
“害臊?那老婆子回避便是。”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陆怀笙急忙出声辩解,耳根却莫名不争气地泛红。
老妪一怔,面露狐疑。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浑身湿透,竟说不是那种关系?
她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拄着竹竿绕二人转了一圈:“那这小子身上怎还盖着你的外衫?”
陆怀笙正欲解释是怕他凉着,却听老妪又突然怪笑:“有意思!”
“婆婆,可还有其他法子?”陆怀笙急道,“我们本是宣州翁城人士,遭牙贩子所害,逃亡至此。
他是我家主公子,万万不能有事。”
“没啦没啦。”老妪拄着竹竿往门口踱去,原以为是对私奔的小鸳鸯,没成想不是啊,白费八卦的心。
“老婆子腹中饥饿,寻食去也,你们自便吧。”佝偻的身影渐渐融入门外的阳光中,竹竿敲击地面的声响渐行渐远。
陆怀笙低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温行书,见他面色也跟着呈现青紫,心下骇然:该不会真要死她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