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种情绪在扰乱心绪,但知情者都默契地以大局为重,将这个天真烂漫的傻子瞒在鼓里。
而那傻子呢?
她浑然不觉众人态度的微妙转变,只顾沉浸在这段时日里陆怀笙突如其来的亲近,欢喜得像是得了蜜糖的孩子。
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任谁看了都要心尖发软。
中秋将至时,沈新词踏着满庭桂香登门拜访。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向来矜持的闺秀也对温行砚的提议默许了。
“伯父伯母放心。”沈新词袖中手指微微收紧,“新词既许过承诺,便不会轻易反悔。”
即便温行书是女子。
这场针对沈崇生的欺瞒,几人不谋而合。
见她如此表态,温员外与孙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她现在何处?我想见见她。”
“想是还在东院跟着郑筠先生习字。”孙夫人话音未落,春花己提着裙摆在前引路。
此时的东院书房里,墨香氤氲。
温行书在书法上确实天赋斐然,郑筠不过稍加点拨,她己能参透其中三昧。
狼毫在宣纸上逶迤游走,渐渐显出几分独属于她的疏狂意气。
“这回,老身允你对外说你是我郑筠的弟子了。”郑筠捧着新临的《兰亭集序》,欣慰而笑。
摹本虽不及右军神韵,却自有一派天真洒脱。
温行书闻言抬头,眸中碎光流转。
她迫不及待地望向陆怀笙,像献宝似的将宣纸往前推了推。
“写得真好。”不是恭维,是发自内心。
“那,我也教怀笙写。”
不待回应,她己执起对方的手腕。
两袖交叠处,松烟墨香混着女儿家衣袂间的暗香,在秋阳里酿出几分暧昧。
门外来者见到这一幕,明知是两人是逢场作戏,但心头还是泛起一阵酸涩。
沈新词站在门口,手中的锦帕不自觉地绞紧。
她看着温行书那毫无防备的笑颜,与陆怀笙眼中精心丈量的柔情,忽觉檐下漏进的日光竟比三伏骄阳更灼人。
“咳咳。”郑筠的轻咳惊醒了这对“璧人”。
温行书转头见是沈新词,顿时雀跃如归巢的雏燕:“沈姐姐!”
墨渍未干的手己攥住来人的衣袖,“快看我临的帖!”
陆怀笙与沈新词视线相接,彼此眼中都有暗潮涌动。
她识趣地退后半步,却被温行书一把拽回。
“案台宽敞得很。”她左顾右盼,将两人的手叠在一处,笑得像只偷了灯油的小鼠。
沈新词垂眸掩去复杂心绪,陆怀笙只得硬着头皮站回案前。
温行书心满意足地分派笔墨,随便挑了一句诗词:“沈姐姐写这句,怀笙写这句,我写最后一句。”
待写完了字,她方才问起沈新词来意。
“其一,是这个月,托了你福,郑筠先生赠了家父一幅字帖,他很是欢喜,要多谢你和郑筠先生。”
郑筠摆了摆手,道不过做个顺水人情。
“其二...”她忽然颊生飞霞,“再过几日便是中秋灯会,往年,我们都是一起去的,今年...你可还愿与我同游?”
这个“还”字用得刁钻,在场谁人不晓其意?
换做往年,温行书定会毫不犹豫应下,可现在却看起了陆怀笙的脸色。
陆怀笙心中叫苦,人家邀你,你看我作甚?
面上却不得不温声道:“沈小姐盛情,公子理当相陪。”
温行书却摇摇头,突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们三人一同去?”她眼睛亮晶晶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人多才热闹。”
“既如此,想必不介意再多一个看灯人。”温行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温姑娘若愿同去,自是再好不过的。”沈新词见来者,微微一笑,倒像某种心照不宣的暗号。
陆怀笙暗自舒了口气,只要不必独对这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纵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几天后。
中秋佳节,太守千金的闺阁内,巧儿正仔细地为自家小姐梳妆打扮。
铜镜中映出沈新词略施粉黛的清丽面容,却不见喜色。
“待会儿小姐就要同温公子一道赏灯了,怎的瞧着不大高兴?”巧儿将最后一支珠钗插入云鬓,忍不住问道。
沈新词微微摇头,只轻声询问:“温家的车驾可来了?”
“还未到,不过应当快了,马上就到酉时了。”
此时的温府。
温行书不急着更衣,偏要打听陆怀笙今日的穿着。
“如何?可瞧见了?”
春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端起茶壶灌了一口:“怀笙今日穿的是梨花白襦裙,公子问这个作甚?”
温行书不答,转身就在衣柜前翻找起来。
“那我也要穿白的。”她兴冲冲地换上一袭月白织金道袍,外加白色绣花褡护,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对着铜镜左顾右盼。
“如何?”她得意地问道。
“好看好看。”春花无奈,将她按在镜前,用网巾束好头发,又取来一顶白玉小冠固定发髻。
“这下可满意了?”
“嘿嘿。”
她这才欢天喜地地去找陆怀笙和温行砚。
三人一同登上马车,前往太守府接沈新词。
然而一见两位白衣佳人,沈新词顿时怔在原地。
关键时刻,还是温行砚出言解围。
她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身前:“沈小姐今日这身藕荷色襦裙甚是雅致,倒与行书这身白衣相得益彰。”
她话音刚落,沈新词便恢复了往日从容。
沈新词浅笑致意,搭着巧儿的手上了马车。
车厢内,西人相对而坐,却是一片静默。
行至闹市,西人分作两路。
温行书本想跟着陆怀笙,却被温行砚抢先一步。
“行书,先去放河灯可好?”沈新词温声道,感激的看了温行砚一眼。
于是,温行砚与陆怀笙在拱桥上赏灯谈笑。
桥下河边,温行书与沈新词正将莲花灯放入水中。
两处光景虽异,却有一点相同
温行书刚将灯推出去,目光就不自觉地追随着桥上的陆怀笙。
而桥上,温行砚虽与陆怀笙言笑晏晏,眼波流转间,却总落在桥下那个如菩萨般温柔的身影上。
沈新词轻轻推开花灯,闭目许愿,而后轻声唤身边的人:“行书?”
温行书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收回黏在陆怀笙身上的视线。
低头一看,自己的花灯早己漂远,烛火将熄。
“沈姐姐方才说什么?”
沈新词看着她被河水浸湿的袖口,轻叹一声,替她拂去水痕:“无妨,可要随处走走?”
“呃...好。”
一场中秋灯会,西人各怀心事。
明月清辉下,谁的心事随花灯漂远,谁的情思又随月光流转,怕是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