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下手也太重了些。”
屋内传来温行书压抑的痛呼声,孙夫人正为她上药,温员外站在门外,听得女儿声声痛呼,不由得多说一句。
“这还不够。”却听孙夫人这般说。
“你究竟要如何?”温员外急得首跺脚。
翌日清晨,孙夫人狠下心来。
沈崇生不是要看诚意?
她就让温行书素衣着身,露出后背狰狞的伤痕,背负荆条,跪在太守府门前,来了一出苦肉计。
恰逢天公仍不作美,瓢泼大雨中,那道单薄的身影显得越发凄楚。
“这样如何使得啊!”
温员外在远处的马车里坐立不安,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孙夫人拦住。
“你且忍一忍,”孙夫人按住温员外颤抖的手,目光却紧锁在雨中那道单薄的身影上。
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孙夫人虽面色冷峻,可指甲早己深深掐入掌心。
若不叫沈崇生亲眼见到这份“悔过之心”,温家这关如何过得去?
雨越下越大,荆条被雨水浸透,尖刺扎进皮肉,与原先竹条抽打的伤混在一处。
血水顺着素衣晕开,一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一般,刺目惊心。
太守府内,沈崇生负手立于廊下,透过雨幕望着大门方向,眉头紧锁。
忽闻身后脚步声急促,原是沈新词不顾巧儿阻拦闯了出来。
“新词,回来!”
“爹,女儿既己与她行过三拜九叩之礼,她便是女儿的夫君。”沈新词声音坚定,“巧儿,随我去迎姑爷进门。”
话音刚落,却见雨中那道身影突然一晃,重重栽倒在积水里,不省人事。
“行书!”沈新词惊呼一声,顾不得大雨倾盆,提起裙角便冲了出去。
巧儿慌忙撑伞跟上,只见温行书面如金纸,唇色惨白,后背的伤痕被雨水冲刷得皮肉外翻,见者无不瑟缩。
沈崇生见状,眉头拧得更紧,终于沉声道:“来人,速将人抬进来!”
府中下人闻声而动,七手八脚将人安置在沈新词房中。
沈新词紧跟在侧,指尖发颤,却仍强自镇定地指挥着:“去请大夫!再备些干净的布巾和热水!”
孙夫人远远望见计成,长舒一口气,眉间忧色却未减分毫。
“夫人...”
“回府。”
“夫人!”
“她总要学会担起自己的责任。”孙夫人放下车帘,声音里带着决绝,“温家护不了她一辈子。”
温员外望着雨中渐渐模糊的太守府大门,长叹一声,终究随孙夫人离去。
大夫匆匆赶来,为温行书诊脉,沈新词将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
烛光下,温行书趴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蹙起,背上的伤痕狰狞可怖。
沈新词坐在床边,拧了湿帕子,轻轻为她拭去冷汗,眼中满是心疼。
“大夫,她可有大碍?”沈新词见大夫诊完脉,连忙问道。
“伤势虽重,但好在未伤及筋骨。
只是淋雨太久,寒气入体,恐怕要发热。”大夫捋须叹了口气,“老夫先开几副药,外敷内服,需好生将养。”
沈新词点点头,命巧儿随大夫去取药。
待屋内只剩她们二人,她才动手将她湿透的衣物换下。
触及胸前素帛时,她指尖微颤,迟疑片刻还是解了下来。
为她换药时,动作轻柔至极,生怕弄疼了她。
温行书在昏沉中似乎感知到她的触碰,眉头微微舒展,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怀笙……”
沈新词手上动作一顿,心头泛起苦涩,却只是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昨夜她一宿未眠,终是想明白了这世间并非所有情意都能得偿所愿。
她既然都能接受温行书是女娘的这个事实,又何必执着于她心里住进了旁人?
往后的岁月还长,她总会一步一步走进这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不懂风月,自己便细细教她品读;她放不下的,自己便陪她一同记着。
这条路是她亲手选定的,纵使荆棘满途,亦无怨无悔。
月上枝头,她仍守在榻前,看着温行书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果然如大夫所言,她开始发热了。
“巧儿,药煎好了吗?”沈新词第三次催促道。
“小姐,药刚煎好,还烫着呢。”巧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进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紧蹙的眉头,
“您都守了一天了,让奴婢来照顾姑...姑爷吧。”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像是怕惊醒了榻上的人,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怨怼。
巧儿实在想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要原谅这个当众弃婚的负心人。
若不是那纸婚约束着,以太守千金的才貌,太守府的门槛怕是早被那些求亲的世家公子踏破了。
何愁找不到比温行书好千百倍的郎君?
可偏偏小姐就像着了魔似的,非这个傻儿郎不可。
想到那日满堂宾客的窃窃私语,巧儿鼻尖又泛起酸来。
沈新词却摇摇头,接过药碗:“我来吧。”
她舀起一勺汤药,吹凉后送到温行书唇边,却见她牙关紧咬,药汁顺着唇角滑落。
“行书,把药喝了。”沈新词柔声哄着,指尖轻抚她滚烫的面颊,“听话。”
温行书在混沌中听见有人唤她,那声音温柔似水,却又不容拒绝。
她勉力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见沈新词憔悴的面容,心头一颤。
“怀...怀笙...”她下意识又要唤那个名字,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生生止住,“沈姐姐?”
未等沈新词回话,巧儿便先忍不住插嘴道:“怀笙,怀笙...呸!真是白瞎了我们小姐这么多年的真心!”
“巧儿!”沈新词厉声喝止,却己来不及。
“奴婢今日非要说道说道不可!”巧儿红着眼眶,攥紧帕子哭喊道,“昨日满城权贵都瞧见了,他竟为了个乡野丫头,当众弃小姐于不顾。
小姐为他连女儿家的清誉都不要了,他倒好...这般负心薄幸,真真是个没有心的!”
“出去...”
“小姐!”
“我让你出去!”
巧儿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动怒,委屈地跺了跺脚,转身冲出房门。
屋内重归寂静,只余温行书急促的喘息声。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沈新词一把按住肩头。
“别动,伤口会裂开。”沈新词的声音很轻,“先把药喝了。”
温行书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喉头滚动,终是顺从地张开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酸楚。
“沈姐姐...”她嗓音嘶哑,“我...”
“我都明白。”
“对不起,沈姐姐,对不起...”
她忽然哭了起来,沈新词只觉心尖被人狠狠揪住。
“我不怪你。”沈新词拭去她腮边泪珠,“行书...我们做个约定可好?”
温行书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天地拜过,沈新词便是她明媒正娶的妻。
沈崇生那边也给了机会,只要温行书安心留在府中,好生对待沈新词,那日的荒唐便可既往不咎。
沈新词的意思是,温行书的女儿身暂且还要瞒着父亲。
不如先做对表面夫妻,渡过眼前难关。
她不强求温行书忘却陆怀笙,只愿以真心换真心,慢慢走进对方心里。
在此期间,她相信自己的引导,总有一天会把她教化。
倘若那天来临时,温行书的心依旧不为所动,那她便放她自由。
温行书望着沈新词那双含着泪却依然温柔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新词纤纤玉指掩住了唇。
“不必急着答复。”沈新词将药碗搁在案几上,“待你伤愈,我们再从长计议。”
窗外雨声渐歇,月色悄然漫入城郊陆家小院。
这是陆怀笙归家的第三夜。
她只道是陆大壮日日去温府门前闹事,惹得主人家将她逐出。
她从五百两银票中取出五十两,谎称是温家给的补偿。
不用多说,银两转眼就被陆大壮夺去。
他彻夜流连赌坊,反倒合了陆怀笙的心意。
待夜深人静,陆父酣睡之时,她悄悄唤醒陆母,搀扶着登上早己备好的马车。
“笙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寻属于我们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