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峥侧目:
“师兄难道认为他一个布衣百姓,能胜过鸿音坊的深修琴师?”
宋方沐:“不认为。”
宋允峥凝眉,陈述冰冷的事实:
“论乐理,鸿音坊、翔鸾阁乃流派扛鼎,两宗琴师也展现了登峰造极的琴技。师兄,你不要告诉我,你认为他的‘胆识’能胜过乐武双修的‘实力’?”
宋方沐轻声笑着:“也不认为。”
“既然师兄也认同这个道理,那又何出此言?”
宋方沐抬头看了看姜月柠,又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盏:
“正是因为布局之人巧心筹谋,精心布下此等完美无缺的决胜之局……我才十分期待这个搅动棋局的变数。”
宋允峥扬了扬眉,霜凛的眸子闪烁着超龄的睿智:
“师兄多虑了,在我看来,这己成定局。”
宋方沐不置可否:
“定局?棋局未完,死活皆是变数。这茗香宴琴弈看似大局己定,却隐有风云突变的可能——
说不定这小少年,就是破局之人呢?”
宋允峥闭了闭眼:
“那你真是高看他了。”
抛开这些不谈,宋方沐倒是颇感新奇地转过脸来,看着平日里冷傲少言的弟弟:
“我倒没发觉,你今天的话异常的多,允峥。有感兴趣的事?”
“我?”宋允峥平静无澜地否定:
“你感觉错了。”
叶无忧在众人审判的目光中起身。
穿过高朋满座,来到演奏坐席前。
“我没有备琴,斗胆借鸿音坊的古琴一用,不知坊主可应允?”
“无妨。公子座前有几张坊内上好的古琴可供挑选,如公子不满意,也可任点鸿音坊内名琴——
即便是鎏金,也是可以的。”
姜月柠轻轻抬手,吩咐下去。
“多谢坊主好意,鎏金己有穆姑娘的精湛演绎,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
叶无忧随手抬起面前的一张古琴:
“就这个吧。”
穆晚晚身边的女使捂嘴震惊,那是她为了凑数,随手把自己的琴摆了上去!
她措手不及——一般参与琴弈的侠士都有自己的佩琴,她没想到自己凑数的琴真有人选啊!
她这把琴纯纯是因为小厮布置会场时忘记了,她便随手用自己的琴补上了。
“这是什么琴?似乎未曾见过……”
宾客里有人疑惑。
这张琴过于朴实无华了,以至于慕晚晚都愣了一阵,乐坊的琴库里有?
然后她瞪着眉毛“质问”女使。
女使捂脸,百思不得其解——
放着另外两张名琴不选,干嘛挑中了她这把啊!?
因为近……叶无忧当真就是随手捞的。
陶西嗤之以鼻,取笑:“哼,果然是莽夫,根本不懂琴。”
不少人也认为,叶无忧此举是破罐子破摔了。
叶无忧自顾自坐下,整理衣衫,手指抚摸琴弦,试探了几个音律。
就这几个拨弄,几个熟稔的动作,坐在对面的慕晚晚忽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微微侧头。
她猛然察觉,这个少年,他是懂行的。
叶无忧端坐琴前,一只手轻轻落在弦上,一只手缓缓起势——
指尖在琴弦中悠然跃动。
琴声温婉而起——
他思量许久,《彩凤鸣岐》珠玉在前,要能与之相得益彰、不喧宾夺主又不落下乘的曲子,只有一首。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打败上官情的,只能是上官情。
“啊——这!这难道是……!?”
主宾席上一个鹤发须颜的老者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苍劲的手指发抖:
“老夫没听错……这竟然是……是……”
这是一首低回婉转的曲子——
如雨夜湿花,暗香凝露,如女子凝噎,幽咽错杂。
是与《彩凤鸣岐》磅礴热闹的意境截然相反的一首曲目。
除了老者的那一声惊呼,座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痴了一般注视着这个弹琴的少年。
眉眼低垂,唇角含笑,神态翩然。
他指尖轻挑,清越之音如跃动的霞影,勾出江南微雨下幽昙的深香。
众人愣住了——
仿若透过一身粗布麻衣,看到江南烟雨朦胧下,独赏幽昙的才子。
冲击力过于强大!
这哪里是一介布衣小儿弹奏的模样?
“果真!!”
席间又有一位长者恍然惊叹,眼中荧光闪烁:
“方才我以为我听错了,后来仔细辨认,再三品味——
这曲子确是《孤昙照影》啊!!”
曲名被人喊出,叶无忧心中了然。
幸好还有人听过。
这支曲目虽不及《彩凤鸣岐》名声响亮,但艺术造诣却是丝毫不逊。
“《孤昙照影》?!”
人群中开始议论起来:
“难道是,己经失传近百年的那首……上官情亲著的名曲?”
麓城的穆城主不禁开口问叶无忧:
“少年,你所弹奏的曲子可是《孤昙照影》?”
叶无忧欣然点头:“正是。”
一片哗然。
那位鹤发须颜的老者激动欲泣:
“老夫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次听到此曲……上天垂怜,没有让传世佳作蒙尘于世!
这位少年公子,老夫冒昧,你可是上官情的后人?”
这个曲子……竟然失传了?
叶无忧心中首先蹦出这个疑问。
《孤昙照影》同样是上官情的绝世佳作,怎会失传?当今的上官世家可是名声显赫,门徒众多。
他正在措辞如何回答。
老者又感慨地自顾抒发:
“《彩凤鸣岐》如艳阳,五彩斑斓,冲击耳目。《孤昙照影》如夜香,曲径通幽,丝丝入扣。两首皆是情真意切!”
他捋了捋斑白的须发:
“况且,这《孤昙照影》可是上官情专为情郎写的告别曲,她一生仅演奏过两次……”
叶无忧原本都赞同,尚且欣慰有人能品得如此细微,却猛得惊出一身汗——
情郎?什么情郎?
“这个我知道!我在翔鸾阁的典籍里阅读过——”
翔鸾阁的弟子麦岐踊跃出声,为大家答疑解惑:
“这是上官师祖为辉叶剑圣裴风禾写的情曲!当年辉叶剑圣讨伐魔教,远赴楼兰,上官师祖特意为他所创,表达了她惦记情郎安危,意欲挽留而未曾挽留的真情!”
好家伙,阅读理解都做上了。
叶无忧听得呆若木鸡。
“哦!原来如此!难怪此曲如泣如诉、如琢如磨,哀婉得很!确实与那《彩凤鸣岐》风格迥异,却又相得益彰啊!”
一个宾客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竟提笔做起笔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