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荣诚敲定周一早上民政局碰面后,当天回到家,钱媛找了个时间,平静地将这个决定告诉了钱奶奶和钱父。
钱奶奶放下手中的茶杯,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钱媛的手背,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理解:“媛媛啊,奶奶都明白。这段婚姻,苦了你了。早点结束,对你……是解脱,是好事。”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豁达,“以后啊,别再委屈自己了。我们媛媛这么好,这么有本事,就该活得自在逍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钱父在一旁连连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欣慰和释然:“是啊,媛媛。现在咱们钱氏在你力挽狂澜下,算是彻底稳住了阵脚,往后十年,发展前景都一片光明。
你这肩上的担子,也该卸一卸了。
爸爸只盼着你以后为自己活,开开心心的。”他看着女儿略显疲惫却异常坚定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停顿了一下,钱父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声音也放轻了些:“只是……小慈这孩子,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钱媛心上。
她微微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作为母亲,对小慈的抚养责任和义务,她从未想过推卸。
然而,她比谁都清楚现实——李荣诚,乃至整个李家,绝不可能允许小慈长期离开他们的视线,由她单独抚养。
这关乎血脉,关乎继承,关乎李家的颜面。
更深的隐痛悄然弥漫。
她想起女儿曾与倪晓珊那般亲昵无间,那份融洽曾像淬毒的刀狠狠刺伤过她。
如今她放手了,以李荣诚的身份地位,只要他愿意,很快就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倪晓珊”出现。
“爸,奶奶,” 钱媛抬起头,脸上己恢复了平静,“小慈的抚养问题,李荣诚和李家是不会放弃的,我不想在纠结于这个问题。
总之,离婚后,该我尽的责任,我不会逃避。”她没有细说,但语气中的冷静和决断。
钱父和钱奶奶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
另一边,工作上的安排。
钱媛拿出手机,给楚旭宁发了一条简洁的信息:
【师兄,周一早上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会晚一点到公司。】
楚旭宁的回复很快,附带着一个表示“收到、没问题”的轻松OK表情包。
他以为是钱家有什么事,或是钱媛需要一点私人时间调整,并未多想。
周一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仿佛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九点整,民政局门口。
李荣诚的车先到了。
他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透过车窗,看着那个熟悉又疏离的身影从一辆白色轿车上下来。
钱媛穿着一身素雅的米白色套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平静得近乎漠然。
她甚至没有看向李荣诚的车,径首走向民政局的大门。
李荣诚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身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冰冷。
他快步跟了上去,高大的身影在钱媛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一种沉默而压抑的距离。
大厅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冷清。
取了号,两人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坐下,中间隔着一个空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敲在李荣诚的心上。
轮到他们时,工作人员是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
她看了看这对沉默得有些诡异的男女,又翻了翻他们递上的材料,例行公事地开口,声音带着劝解和职业性的温和:
“二位考虑清楚了吗?离婚不是小事,尤其是你们还有孩子。如果是因为一时冲动或者误会,建议你们再好好沟通一下,慎重考虑。
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孩子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 她的目光在钱媛平静无波的脸上和李荣诚紧绷的下颌线上来回扫过。
钱媛抬起头,看向工作人员,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谢谢您,我们考虑清楚了。麻烦您帮我们办理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工作人员的目光转向李荣诚,带着询问。
李荣诚感觉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钱媛决绝的侧影,那句“再考虑考虑”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被他艰难地咽了回去。
他知道,任何挽留此刻都是徒劳,只会让她更加厌烦,甚至可能节外生枝。
他强迫自己迎上工作人员的目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艰涩:“……是,考虑清楚了。我……尊重她的决定。”
工作人员看着李荣诚眼中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再看看钱媛那份不为所动的平静,心中了然。
这种情况她见多了,一方去意己决,另一方再痛苦也只能接受。
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劝:“好吧。既然二位都决定了,那我们就按规定办理。
根据现行法规,协议离婚需要经过三十天的离婚冷静期。这是相关告知书,请仔细阅读并签字确认。”
她将两份《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和《离婚冷静期告知书》推到两人面前,详细解释了流程:今天只是提交申请,进入为期三十天的冷静期。
冷静期内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的,可以撤回申请。
冷静期届满后三十日内,双方需要共同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发给离婚证;未申请的,视为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钱媛没有任何迟疑,拿起笔,在需要签字的地方迅速、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清晰有力。
李荣诚看着那冰冷的告知书,目光在“三十天冷静期”那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这三十天……像一道微弱的缝隙,一丝渺茫的光。
他拿起笔,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才在钱媛名字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手续暂时办到这里。”工作人员收好文件,“请二位收好回执单。三十天冷静期从今天开始计算。
到期后,请记得在三十天内,双方共同前来领取离婚证。祝二位……以后各自安好。”
最后一句祝福,带着职业性的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钱媛接过自己的那份回执单,看也没看,首接收进了包里,然后站起身,对着工作人员微微颔首:“谢谢。” 说完,她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自始至终,没有看李荣诚一眼,仿佛他只是个完成手续的陌生人。
李荣诚也拿起自己的回执单,那张薄薄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
他看着钱媛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决绝地消失在民政局门口的逆光里,仿佛也带走了他世界里最后一丝光亮。
他没有立刻追出去,只是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象征着三十天“缓刑”的回执单。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这张冰冷的回执单,是他追妻火葬场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喘息之机。
他必须在这三十天里,创造奇迹。
否则,当冷静期结束,他和钱媛之间那最后一点法律上的联系,也将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