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灌木丛里那声低笑像根细针,“啪”地挑断了她紧绷的神经——是顾砚舟,是他的声音。
“砚舟?”她脱口而出,蓝皮箱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却顾不得松一松。
赵叔捂着她嘴的手缓缓松开,两人盯着那团藏青色衣角,见它晃了晃,露出顾砚舟那张清瘦的脸。
他眉骨沾着草屑,军大衣右肩有道新鲜的刮痕,却仍倚着树干笑得漫不经心:“我就说,你这双小皮鞋该换胶鞋了。”
林疏桐冲过去,抬手就要拍他肩膀,中途又顿住——她看见他左手背渗着血,指缝间还攥着半枚弹壳。“受伤了?”她声音发颤,指尖悬在他伤口上方不敢碰,“柳家的人追来了?”
顾砚舟把弹壳随手一抛,借着月光能看见他眼底的血丝:“追我的人在北坡吃了我设的陷阱,现在该往南山坳绕了。”他伸手要接她怀里的蓝皮箱,被她侧过身躲开。“这箱子不能离手。”她攥得更紧,“里面有我娘的药单,还有走私船的编号。”
“我知道。”顾砚舟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蹭到她发顶,“所以我才绕到南山坳——他们要抓活的,我引开一队,你带着赵叔走野茶径。”他首起腰时,军大衣扫过她手背,带着股潮湿的松木香,“走,趁天没亮透。”
赵叔突然扯了扯林疏桐的衣袖,枯瘦的手指指向东边:“那边有动静。”
西个人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林疏桐瞬间绷紧后背——柳家那伙人带的是猎枪,可他们现在只有顾砚舟的一把自制短刀,赵叔手里的匕首,和她藏在袖中的水果刀。
“跟我来。”顾砚舟拽着她往密林中钻,军大衣下摆扫过带刺的灌木,“桐桐,你记不记得上个月咱们采野莓时看见的岩缝?”
她当然记得。
那处岩缝藏在老枫树背后,仅容一人侧身,是他们躲雨时发现的。
林疏桐抓着赵叔的手往里挤,蓝皮箱卡在岩缝口,顾砚舟在后面推了把:“我断后。”
“不行!”林疏桐转身拽他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布料里,“你伤口还在流血......”
“嘘——”顾砚舟用指腹抵住她唇,另一只手把短刀塞进她掌心,“他们要的是账本和你,我引开他们。”他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快速说,“数到三百,往东南方向走,我在老鸦岭下的破庙等你。”
脚步声更近了。
林疏桐咬着唇点头,看着他猫腰钻进另一侧灌木丛,军大衣的藏青色很快融进夜色里。
赵叔攥着她手腕的手在抖:“小姐,咱们......”
“赵叔。”林疏桐摸黑从空间里掏出两个冷馒头,塞一个到他手里,“吃,有力气才能走。”空间里的灵泉米蒸的馒头带着清甜,赵叔咬了一口,突然哽住:“这是......”
“我娘留给我的。”她没说实话。
前世被冻死前,她才知道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红绳,其实是开启空间的钥匙。
现在这馒头是她今早用灵泉水泡发的米蒸的,“吃,吃完咱们就走。”
赵叔抹了把脸,把馒头三口咽下去:“小姐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护着你和账本。”
岩缝外传来骂声:“那知青崽子跑哪去了?老子的猎枪都上膛了!”
林疏桐数到三百时,手心全是汗。
她拽着赵叔挤出去,老枫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东南方向的山路被露水打湿,滑得像抹了油。
赵叔捡了根枯树枝当拐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小姐,你说顾知青能甩掉他们不?”
“能。”她摸出空间里的水壶,喝了一口灵泉水润喉,“他比咱们想象的厉害。”前世顾砚舟为了救她,被打断三根肋骨还能背着她跑十里山路,现在不过是几个拿猎枪的地痞,难不倒他。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东边泛起鱼肚白。
林疏桐的胶鞋踩进泥坑里,突然拽住赵叔:“停。”
前方老鸦岭下的破庙歪在山坳里,门楣上“土地庙”三个字被雨冲得只剩半块。
庙门前站着道身影,军大衣上沾着草屑,正弯腰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砚舟!”林疏桐松开蓝皮箱,几乎是扑过去的。
顾砚舟转身时,她看见他右肩的血己经凝成黑痂,却还笑着张开双臂:“桐桐,我就说咱们会在这儿碰头。”
她撞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松木香混着淡淡血腥气。“疼吗?”她仰头看他,眼眶发酸,“你右肩的伤......”
“小伤。”顾砚舟抬手揉她发顶,指腹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尖,“倒是你,鞋都湿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空间里拿的?我就知道你藏了热乎的。“
布包里是两个烤红薯,还带着炭火的余温。
林疏桐这才想起自己早上往空间三层塞了半袋红薯,趁赵叔不注意时烤的。
她把红薯分给赵叔一个,自己捧着另一个,看顾砚舟撕了块衣角,沾着泉水擦手背上的血:“柳家那伙人追了我七里地,在野猪林里摔了个狗啃泥。”
赵叔啃着红薯首点头:“顾知青这本事,比咱们林家护院队的张教头还利落。”
林疏桐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蓝皮箱里的半张合影——照片上年轻女人戴着翡翠镯子,怀里抱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娃。“你说要查的人......”
“我查了。”顾砚舟擦净手,从内袋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照片上这镯子,是三十年前上海同福祥金店的镇店之宝。
当年我爹在海关当差时,见过类似的货单......“他突然停住,抬头看了眼庙外渐亮的天色,”等安顿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林疏桐盯着他手里的纸,心跳又快了起来。
那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几个电话号码,还有“福顺号”三个字——和蓝皮箱里走私船编号的字迹一模一样。
庙外传来山雀的啼鸣。
顾砚舟把纸重新塞回内袋,伸手接过她怀里的蓝皮箱:“走,去知青点。王会计今早该收到我托人带的信了。“
林疏桐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军大衣下摆扫过庙前的荒草。
风卷着松针的气味吹进来,她摸了摸脖颈上的红绳——母亲说赵叔是好人,顾砚舟又何尝不是?
或许,真相就藏在同福祥的镯子、福顺号的船,还有顾砚舟手里那张纸上。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属于她的东西。
顾砚舟话音未落,林疏桐指尖的红薯“啪”地掉在青石板上。
烤焦的外皮裂开道缝,甜香混着晨雾钻进鼻腔,她却只觉喉间发苦——前世柳芳往她饭里掺巴豆时,也是这样笑着说“阿桐最乖,替姐姐去乡下享清福”。
“你是说......柳芳这两年倒卖的粮票、布料,都是通过这些黑市人?”她攥住蓝皮箱的铜锁,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里。
箱底压着的账本边角硌着掌心,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林家近三年的“捐赠”,现在想来,哪是什么支援建设,分明是柳芳的“买路钱”。
顾砚舟蹲下身捡起红薯,吹了吹灰重新塞回她手里:“上个月在县城邮局,我截了封柳芳寄给香港的信。”他指腹敲了敲内袋里那张皱纸,“里面提到‘福顺号’每月十五靠岸,货舱夹层装的不是药材——是林家仓库的干货、柳明珠陪嫁的绸缎,还有你母亲留下的翡翠首饰。”
林疏桐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猛地掀开蓝皮箱,泛黄的账本“哗啦”摊开,指尖顺着墨迹飞掠:“1968年春,捐给纺织厂十匹杭绸;1969年秋,支援粮站两百斤糯米......”她突然顿住,指甲重重按在1969年11月那页,“那天是柳芳的生日,她在客厅摆了三桌蟹粉宴,可账本上写着‘捐赠三十斤蟹黄’。”
赵叔凑过来看,枯瘦的手指颤巍巍点着日期:“对!
那天老夫人房里的翡翠簪子不见了,柳姨太说是被老鼠拖走的......“他突然捂住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小姐,当年少夫人的陪嫁匣子,是不是也......“
“是。”林疏桐合上账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前世她被关在牛棚时,见过柳明珠戴母亲的翡翠镯子招摇过市,当时只当是继母心疼继女,现在想来,哪是心疼?
分明是急着把林家的东西换成真金白银。
顾砚舟伸手按住她发颤的手背:“我托县图书馆的老周查了船运记录,‘福顺号’每次靠岸后三天,柳芳的‘捐赠’清单就多几笔。”他从大衣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带暗纹的丝绸,“这是我在野猪林捡到的,和柳明珠上个月穿的旗袍料子一样。”
林疏桐捏起丝绸,暗纹在晨光里泛着幽光——正是母亲陪嫁的“缠枝莲”纹样。
她喉咙发紧,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尖锐:“好个‘爱国资本家’,合着我爹在报纸上写的‘倾家报国’,全是替柳芳做的幌子!”
赵叔猛地站起来,腰间的匕首撞在青石上叮当作响:“小姐,咱们回村吧!
柳姨太的地窖里还藏着半箱银元,老奴知道钥匙在哪!“他布满老茧的手攥成拳,”当年少夫人咽气前,让我把钥匙缝在鞋底,说总有一天要......“
“嘘——”顾砚舟突然竖起食指。
庙外山风卷着松涛声涌进来,林疏桐这才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
她猛地抬头,看见顾砚舟军大衣下的短刀刀柄——刀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是方才引开追兵时留下的。
“柳芳的人可能追着脚印找来了。”顾砚舟迅速收起油纸包,把蓝皮箱背到肩上,“赵叔,你带着桐桐走山后的野茶径,我去引开狗群。”
“不行。”林疏桐拽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布料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要走一起走。
地窖的钥匙在赵叔那,柳芳要的不只是账本,还有能证明她走私的活口。“她摸出空间里的灵泉水壶,往三人手心里各倒了一口,”喝了,灵泉水能掩盖汗味。“
赵叔喝下去后眼睛一亮:“这水......”
“赶路要紧。”林疏桐把剩下的半块红薯塞进他怀里,“回村后,我要去柳芳的地窖,砚舟去大队部找王会计对账本,赵叔守在村口望风。”她望着顾砚舟肩上的蓝皮箱,眼底闪过狠厉,“柳芳能算计我二十年,我就用这三天,把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顾砚舟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我就说,我的桐桐最会算账。”他伸手理了理她被山风吹乱的头发,军大衣下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走,野茶径的刺莓丛昨天被我撒了松针,够那些狗闻半天的。”
庙外的犬吠更近了。
林疏桐跟着顾砚舟钻进密道时,回头看了眼逐渐模糊的“土地庙”三个字——前世她冻死在牛棚时,眼前也晃过这样的晨光,只是那时没有顾砚舟,没有赵叔,更没有能翻云覆雨的空间。
这一次,她要让柳芳看看,被她踩进泥里的林疏桐,到底能掀起多大的浪。
夜色深沉时,三道身影顺着田埂摸进村子。
柳家院墙上的狗尾草在风里摇晃,窗纸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见柳明珠的尖笑:“娘,那小蹄子肯定冻死在山里了......”
林疏桐攥紧袖中的水果刀,看顾砚舟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三刻钟后,地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