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中学的数学教研室浸在暮色里,陈建国锁好抽屉,瞥见废纸篓里几片碎纸。他弯腰捡起,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歪斜的字迹、用红笔圈出的√5公式,与故人如出一辙。
"胡荣轩,来办公室。"晚自习预备铃响起时,陈建国的声音透过广播传遍整栋楼。走廊尽头,少年攥着书包带的指节发白,玻璃窗外的梧桐树影在他脸上摇晃,像棋盘上跃动的棋子。
教研室门推开的瞬间,胡荣轩的呼吸停滞了。泛黄的《梅花谱》摊在办公桌上,扉页"马走日=√5,象走田=2√2"的批注,与父亲笔记上的字迹分毫不差。陈建国转动钢笔,笔尖在"车走首线=∞"的公式上轻点:"1988年,我和你父亲在省师范大学,试图用数学解析每步棋的能量轨迹。"
胡荣轩的喉结动了动:"所以您才..."
"那天在课堂,我看到你试卷上的公式,就知道血脉骗不了人。"陈建国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叠泛潮的手稿,边缘还沾着褐色水渍,"这是你父亲未完成的《象棋动力学模型》,他坚信每个棋子的移动,都是函数曲线上的一个点。"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胡荣轩的目光落在手稿的示意图上:棋盘化作首角坐标系,"中炮过河车"的轨迹被拆解成抛物线与首线的组合。陈建国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简化模型:"传统棋谱说'三步不出车,必定要输棋',但用数学计算——"粉笔重重敲击在(3,0)的坐标点,"车在第三回合横向移动,控制区域比第西回合大27%。"
"那'胡氏转马局'呢?"胡荣轩突然开口,想起父亲笔记里被母亲撕毁的那页。陈建国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微光:"这正是你父亲最得意的改良。来,摆棋。"
磁性棋盘在桌上展开,红黑棋子迅速列阵。陈建国执红先行,摆出经典的"中炮过河车",胡荣轩则以屏风马应对。当陈建国的车杀至卒林线时,胡荣轩的手突然悬在黑马上方——这正是父亲笔记里"第七回合弃马"的节点。
"等等。"陈建国按住他的手腕,拿起三角板在棋盘上比划,"传统走法是马七进五,但如果考虑车炮联动的攻击角度..."他移动棋子,在(6,2)与(8,3)之间画出虚线,"当车炮形成45度夹角,攻击力会提升40%。"
胡荣轩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在煤油灯下推演棋局,铅笔尖在坐标纸上沙沙作响;母亲举着菜刀冲进书房,将稿纸抛向燃烧的灶膛。此刻黑板上的函数图像与棋盘重叠,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执着——那些被母亲斥为"疯话"的公式,竟是象棋千年传承里暗藏的密码。
"看这里。"陈建国突然翻开《梅花谱》内页,夹着的老照片飘落。年轻的父亲与陈建国站在棋院门口,背后横幅写着"首届象棋科学化研讨会"。照片背面的字迹己经晕染:"若能将楚河汉界化作坐标系,每步落子都是对真理的求解。"
暮色彻底笼罩教研室时,胡荣轩的笔记本己写满新的公式。改良后的"胡氏转马局"在纸上重生:第七回合弃马不再是孤注一掷,而是车炮沿√5轨迹构建的精密陷阱;炮八平六锁肋道的时机,对应着函数图像的极值点。陈建国望着少年发亮的眼睛,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同样年轻的胡卫国举着写满公式的稿纸,说要"让象棋登上学术的大雅之堂"。
"记住,"陈建国将《梅花谱》推到胡荣轩面前,扉页的批注在台灯下泛着微光,"你父亲的理论不是纸上谈兵。下周的棋社选拔赛..."他顿了顿,"王浩不会轻易认输,他今早己经拿着你的公式,去找校外的高手了。"
胡荣轩的手指抚过冰凉的棋子,突然笑了。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棋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父亲笔记里画过无数次的坐标系。这一次,他终于读懂了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密码——在数学与象棋交织的楚河汉界上,每个落子都是对真理的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