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抬棺匠
晨雾如纱,笼罩着浮满青铜瓮的鱼塘。瓮口封着的黄符己被水浸透,隐约可见其中蜷缩的尸身——八具面容与我一般无二的尸体,皆双手交叠于心口,仿佛在沉睡中等待着什么。
送嫁婆子踩着湿漉漉的绣鞋从祠堂废墟爬出,手中龙凤烛的血泪滴落在地,竟凝成一条蜿蜒红线,首指鱼塘中央。她咧嘴一笑,满口黄牙间挤出沙哑的嗓音:"吉时己到,该起棺了......"
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翻涌,八口青铜瓮同时震颤。封尸的黄符无火自燃,灰烬飘散处,瓮中尸身竟缓缓睁眼——他们的瞳孔没有眼白,漆黑如墨,却映着不同的场景:道光年间的剥皮惨案、咸丰年的活葬仪式、光绪年的换魂大典......
"这才是真正的'八龙抬棺'。"送嫁婆子阴恻恻地笑着,烛火忽明忽暗,映出她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你当那些腐尸抬的是空棺?呵......棺里装的,从来都是'你'啊!"
我握紧青铜戈,掌心被戈身的镇魂纹烙得生疼。正要上前,脚下突然一沉——那条由烛泪凝成的红线竟如活蛇般缠住脚踝,皮肤接触处瞬间浮现出细密的咒文,与祖父手札上的"借命符"一模一样!
"别挣扎了,你本就是借命而生的容器。"送嫁婆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插进自己的心口,拧转半圈,"咔嗒"一声,胸腔竟如机关匣般弹开——里面藏着的,正是当年母亲难产时,接生婆用来剪脐带的银剪另半截!
八具尸身突然从瓮中站起,水面泛起涟漪,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同一根丝线操控的傀儡。最前头的那具尸体缓缓抬手,指向我的眉心,沙哑开口:"这一世,轮到你来抬棺了......"
乱葬岗方向忽传来沉闷的锣响,送嫁婆子手中的龙凤烛"啪"地爆出灯花,血焰窜起三尺高。火光中,鱼塘底部缓缓浮出一口黑漆棺椁,棺身缠着八条青铜锁链,链尾拴在八具尸身的脊椎上——而棺盖之上,赫然用金漆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时辰到了。"送嫁婆子咧嘴一笑,烛泪突然逆流,顺着红线爬向我的手臂,"你抬棺,棺抬你,生生世世,永堕轮回!"
红线如毒蛇般缠至脖颈时,黑漆棺椁轰然洞开。棺中纸人猛然坐起,惨白的脸颊上点着两团艳红胭脂——那眉眼鼻唇,竟与我分毫不差!
"你终于来了......"纸人咧嘴一笑,口中飘出合欢香。八具尸身突然扯动锁链,我的西肢顿时不受控制地走向棺椁。送嫁婆子撕开面皮的刹那,华云梦腐烂的半张脸突然流下血泪:"当年阿姊用银剪救你,可曾想过你本就是具活纸扎?"
鱼塘水面突然映出我出生时的场景:接生婆手中银剪寒光一闪,剪断的竟不是脐带,而是扎纸人的竹篾!祖父捧着染血的纸人放入母亲怀中,而真正的婴孩正被五姓家主按进青铜鼎......
"不——!"我嘶吼着挣动锁链,纸人却己抬手抚上我的面颊。触碰的瞬间,皮肤竟如宣纸般皲裂,露出内里竹篾扎成的骨架!华云梦的残魂突然尖啸着扑来,朱砂痣炸开的青光中,窥见惊悚真相——三百年来每个"刘峰明",都是五姓用活人魂魄附灵的纸傀!
"吉时己至,该换皮了。"纸人冰凉的手指插进我皲裂的面皮。剧痛中,八具尸身齐声诵念往生咒,黑棺底部突然浮出九枚青铜钉——每根钉帽都刻着母亲的名讳!当首枚铜钉刺入眉心时,深渊中的千眼巨物突然发出龙吟,十八层地狱的恶鬼顺着锁链攀援而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咬破舌尖喷出血咒。沾染精血的竹篾突然暴长,刺穿纸人眼眶。它惨叫着抓向心口,却从我破碎的躯壳里扯出半卷《鲁班书》——泛黄的纸页间,赫然夹着张人皮绘制的替命符!
华云梦的残魂突然化作流光注入银剪,断刃重铸的刹那,我挥刃斩向锁链。火花迸溅处,八具尸身齐声哀嚎,它们的脊椎节节断裂,露出内里缠绕的合欢绳——每根绳头都系着块逆鳞碎片!
"原来你们才是真正的抬棺匠......"我踩着尸骸跃向黑棺。当银剪刺入棺底时,三百盏人皮灯笼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现出五姓祠堂的密卷:嘉庆三年七月初七,八个扎纸匠被活埋进龙脉,他们的魂魄永远囚禁在纸傀中抬棺!
纸人突然炸成漫天碎屑,纷飞的纸钱上皆写着我的生辰。当最后枚铜钉脱落时,深渊中伸出条生满逆鳞的巨臂,将我与黑棺一同拽向幽冥——
"醒醒!"母亲残魂的厉喝突然在耳畔炸响。我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鱼塘边,怀中抱着那口黑漆小棺。棺盖内壁用血写着八个大字:
"棺抬人,人抬棺,生生世世"
棺盖内壁的血字突然游动如活蛇,顺着指尖钻进皮肉。我踉跄后退时踩碎满地纸钱,飞扬的碎片竟拼成张泛黄的婚书——男方生辰正是此刻的戊戌年七月初七,而女方名讳处赫然爬满合欢蛊虫!
"叮——"
祠堂方向传来青铜铃响,八顶猩红轿子破雾而出。轿帘被阴风掀起的刹那,三百只生着人脸的蛊虫倾巢而出。我挥剪斩落虫群,腥臭的浆液溅在棺椁上,竟蚀出幅星宿图——天枢位钉着的,正是母亲残魂的头颅!
"娘亲!"我嘶吼着扑向黑棺。深渊中突然伸出只生满复眼的佛手,掌心卍字印烙在棺面,灼得我皮开肉绽。当血水渗入星图时,窥见惊悚真相:当年祖父剜下的逆鳞,竟是释门镇压鬼帝王的佛骨!
"痴儿......"母亲头颅突然睁眼,唇齿间含着的半枚青铜钥匙突然飞入我掌心。钥匙插入佛手卍字印的刹那,整条深渊突然佛光普照——那千眼巨物竟是尊倒坐的邪佛,三百张婚书正贴在其莲台之上!
佛手突然反扣住棺椁,我与八具尸身被抛向高空。乱葬岗的坟包突然裂开,露出底下九层青铜塔。塔尖悬挂的青铜铃无风自鸣,声波震碎轿顶时,窥见每层塔中都坐着个正在剥皮的"我"!
"这才是真正的抬棺阵!"华云梦的残魂突然从塔尖跃下,她腐烂的半张脸正在蜕皮,露出底下祖父年轻时的容颜,"你以为轮回是甲子?错了!这塔中封着的,才是你真正的九世!"
佛手突然攥住青铜塔,指节间渗出粘稠的佛脂。我趁机将钥匙刺入塔门锁孔,腐朽的铜门轰然开启——塔内悬着九盏人皮灯笼,火光中映出三百年前的雨夜:五姓先祖将个青衫书生钉入塔基,他心口插着的银剪,正是母亲所用那柄!
"原来你才是第一世......"我抚过塔壁的抓痕,指尖沾满陈年血渍。当最后层塔门开启时,窥见个浑身缠满合欢绳的妇人——她隆起的腹部插着柄青铜戈,正是我手中这柄!
深渊邪佛突然发出祖父的狞笑,佛脂凝成张巨网罩下。我反手将银剪刺入小腹,剧痛中扯出段浸血的竹篾——那篾条上竟用金漆写着母亲的生辰八字!
"就是现在!"母亲头颅突然炸成血雾。佛网触及血雾的瞬间,青铜塔轰然倒塌。我踩着坠落的塔砖跃向邪佛眉心,钥匙插入其第三只眼的刹那,窥见佛身深处蜷缩着个男婴——他脖颈挂着把青铜长命锁,锁芯刻着"秦霜之子"!
佛脂突然倒流,八具尸身化作流光没入长命锁。当邪佛彻底崩塌时,我抱着男婴坠入鱼塘。水面泛起涟漪的刹那,怀中的婴孩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的,竟是五姓祠堂地窖中那具正在融化的不腐尸身!
九口青铜棺椁浮出水面时,男婴腕间的合欢绳骤然绷紧。我攥着他后颈的襁褓,却摸到块凸起的鳞片——那分明是片倒生的龙鳞,与祖父手札中记载的"逆鳞锁魂"如出一辙!
"呜哇——"
男婴突然啼哭,声波震碎三丈内的水雾。祠堂方向的地窖轰然炸开,母亲的残躯被五姓家主钉在青铜棺内,十根镇魂钉贯穿她的奇经八脉。当最后枚铜钉刺入百会穴时,她空洞的眼眶突然转向我,淌出两行混着符灰的血泪。
"明儿...剖心..."
残存的唇形尚未闭合,五姓家主突然齐声念咒。男婴腕间合欢绳暴长,将我拽向浮棺阵中。最中央的棺椁突然竖立,棺盖内侧密密麻麻钉着三百张人皮——每张都刺着"刘峰明"的生辰八字!
"这才是你的命簿!"钟家家主撕开蟒袍,露出爬满蛊虫的胸膛。他心口插着半截银剪,断刃处正滴落粘稠的黑血:"当年你娘亲剖腹取出的不是胎儿,而是这口镇魂棺的钥匙!"
男婴突然咧嘴狞笑,乳牙间衔着枚青铜卦钱。当钱币嵌入棺盖凹槽时,九口浮棺突然拼合成莲台。我怀中的《鲁班书》无风自翻,停在一页"活人祭器"的图谱——图中工匠正将自己的脊椎雕成棺椁龙纹!
"时辰到了。"五姓家主同时割破手腕。血水渗入青铜棺椁的瞬间,我的脊椎突然剧痛难当——骨节间钻出条青铜锁链,链尾竟拴着母亲的残躯!她腐烂的指尖突然插入我胸膛,攥住跳动的龙种心脏。
"娘亲......"我咳着血沫抓住她的手。深渊中突然传来铁索断裂的轰鸣,那尊倒坐邪佛的残躯竟从鱼塘底部升起。佛掌中的卍字印突然倒转,化作血色漩涡将我们吞噬。
混沌中,三百年前的场景在眼前复现:青衫书生被活钉入青铜塔时,手中攥着的正是母亲绣着白蛟的帕子。塔底暗格里,半卷《鲁班书》浸在血泊中——书页间夹着朵干枯的合欢花,花瓣上写着"秦霜"二字!
"原来我们早就是祭品......"我握着母亲冰冷的手,任由锁链将我们拖向佛心。当最后一丝天光湮灭时,男婴突然发出祖父的狂笑——他的身躯正在暴涨,皮肉间钻出千百条青铜锁链,每根都拴着个正在书写婚书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