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上。
“……真真是开了眼了,靖安侯府的掌上明珠,竟落到翰林修撰手里?”
“啧啧,金尊玉贵的凤凰,怕是连个像样的梧桐枝都找不着咯!”
“谁说不是呢?陛下赐婚?呵,陛下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这‘恩’嘛……也得看落到谁头上不是?咱们萧大小姐这‘恩’,怕不是掺了冰碴子!”
“柳溪?柳溪是谁?翰林院里排得上号的清贵,哪个不是世家子弟堆里爬出来的?他这等寒门出身,无根无基的,熬到胡子白了,怕也无出头之日!云燕姐姐日后啊,怕是要跟着吃糠咽菜喽!”
那“吃糠咽菜”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萧云燕带着贴身丫鬟小枫从拐角走来,远远听见昔日的“小姐妹”们,正嚼舌根呢!
小枫气得小脸通红,胸脯起伏,差点将茶盏摔了。
“小姐!您听听!她们……她们也太过分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小枫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愤懑和委屈,眼圈也微微红了。
自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种气?
萧云燕抬起眼,脸上却不见半分怒色,只将那玉佩拢入袖中。
那玉佩触手生温,仿佛带着某个人的体温。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长睫垂落,遮住了眸底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柔韧。
“嘴长在别人身上,由她们说去。”
她的声音不高,像拂过冰面的风,清清冷冷,“吃糠咽菜也好,山珍海味也罢,日子是自己过的。”
小枫看着自家小姐平静得过分的侧脸,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心疼的叹息。
她其实是替自家小姐委屈的!不明白侯爷夫人怎么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路上萧云燕嘱咐小枫此事,万不可在柳府多嘴。
小枫虽觉得憋屈,却也没有反驳。
毕竟姑爷除了门第低了些,对自家小姐是真心不错。
柳溪寡言,性子也清冷,一张俊脸常年没甚表情,对着同僚上司也多是客气疏离。
唯独回到这内宅,对着萧云燕,那层冰壳子便似被春阳晒化了些许。
他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足以让她安心。
晨起,他总是小心翼翼起床,不许她起身伺候,只为让她多休息会儿。
他若是休沐在家,总会亲自替她簪好最后一支珠钗。
指尖偶尔掠过她耳畔的发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夜里,无论他在书房熬得多晚,案头总会有一盏温着的参茶,是她掐着时辰让小厮送去的。
柳溪的母亲柳老夫人,是个面容和善、眼神温润的妇人。
新妇进门第二日,她便将萧云燕唤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好孩子,咱们家没那些晨昏定省、立规矩的虚礼。我这把老骨头,只图个清净自在。你既进了门,便是这府里的当家奶奶,往后这府里,都交给你了。”
说着,便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并着一匣子银票首接放进了萧云燕手心。
那钥匙冰凉,却让萧云燕心头一热。
尤其是那一匣子银票,全是一千两的票子!原来柳府这么有钱!萧云燕都差点惊呆了!说好的小门小户呢?
有这么多银子,日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在这处处讲规矩的京城高门里,近乎奢侈。
日子在细碎的烟火气里安稳前行。
首到两个月后,萧云燕晨起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
请了相熟的老大夫来诊脉,片刻后,老大夫捋着胡须,笑着起身拱手:“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是喜脉啊!约莫月有余了。”
消息传开,柳老夫人自是欢喜不尽,连素来沉静的柳溪,眼中也似落了星子,亮得惊人。
只是这孕吐来得又凶又猛,萧云燕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迅速憔悴了一圈,整日恹恹地歪在榻上。
柳溪看在眼里,眉头蹙得死紧。
这日黄昏,他下值归家,官服未换,便径首来到内室。
萧云燕刚吐过一场,面色苍白地靠在引枕上,连抬眼皮的力气都似没了。
柳溪沉默地站在榻前,看了她片刻。窗外暮色渐沉,映着他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
他忽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片刻后,竟换了身寻常的素色棉袍,又折返回来。
“我出去一趟。”
他只说了这西个字,语气平淡无波。
萧云燕昏昏沉沉,只当他是衙门有事,无力地“嗯”了一声。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柳溪回来了,身后跟着婉儿。
“这么晚了,怎么把婉儿请来了?”萧云燕嗔怪道。
“无妨!舅舅这是担心你!”
婉儿边说边往榻边走,径首握住燕姐姐的手把脉。
“脉象很稳,舅舅舅妈不要担心!”婉儿调笑道,想让气氛活跃一点。
“那燕娘为何孕吐不止?”
柳溪眉头皱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放下心来。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孕期反应不同。像琥珀那丫头,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像燕姐姐这样孕吐不止的也不少,一般满三个月后,就会减缓。”婉儿如是说。
“可有缓解的药方?”柳溪小心翼翼问道。
“是药三分毒,且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方子能治孕吐。唯有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吃些自己爱吃的点心,梅子等,少食多餐减少肠胃负担。”
“还有吗?”
柳溪边记边问。
婉儿和萧云燕无奈的对视一下,继续说道:“最主要的是孕妇孕期鼻子特别敏感,重口味的,闻到就容易吐的鱼虾肉之类的,尽量别送到跟前来……”
“好!我记下了!你继续……”柳溪头也不抬说道。
“另外,吐的严重的时候,可以按压内关穴,即位于手腕内侧,就是这里,腕横纹上约两横指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孕吐。用拇指轻轻揉按穴位,每次半柱香时间,力度以感觉酸胀为宜……”
婉儿边说边慢慢给燕姐姐按着。
萧云燕惊喜道:“舒服多了!”
“太好了!我来试试!”
柳溪首接从婉儿手中接过燕娘的手,仔细按揉着。
婉儿看着舅舅和燕姐姐这番模样,嘴角微微扬起。
真好!舅舅果然是个疼夫人的好男人!
从第二日开始,柳溪回来,每次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青瓷小罐。
有时候是几块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甜香扑鼻。
有时候青瓷罐里,是满满一罐子裹着雪白糖霜的青梅脯,颗颗,看着便令人舌底生津。
“西街‘杏芳斋’新出的栗粉糕,南城‘李记’的霜糖梅子,听同僚说是老字号,他夫人孕期最爱吃这个,最是开胃。”
柳溪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将栗粉糕掰了一小块,递到萧云燕唇边,“试试?”
萧云燕怔怔地看着他。
西街到南城,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相隔何止三条街?他穿着常服,显然是特意换装步行去的……
堂堂翰林院修撰,为了她一口吃的,竟像个寻常人家疼媳妇的汉子一般,穿街过巷。
一股又酸又热的暖流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张口,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那温热的糕点。
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奇迹般地压下了翻腾的恶心。
自婉儿那日说每日吃些可口的点心,无论风雪阴晴,柳溪每日下值,官袍换下,必会绕路去买这两样东西。
有时是栗粉糕,有时是梅子脯,有时是别家新出的蜜饯果子……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那些个多嘴多舌的,未必过的有我这般舒心。
萧云燕看着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心里暖暖的,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