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像冰冷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要将萧凡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淹没。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只有肩头的剧毒,像一条恶毒的冰蛇,在他的经脉中肆虐,啃噬着他最后的生机。
【灾劫星爆】的反噬,则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死死压在他的灵魂之上,每一缕精神力都己断裂成齑粉。
“要……结束了吗……”
他模糊的视野里,白骨殿堂的轮廓正在扭曲、融化。
那三个在地的煞星,铁壁、幻蛇、嗅天犬,也变成了三团模糊的色块。
唯一清晰的,是那个正向他走来的小小身影。
吴。
她抱着那根比她还高的白骨权杖,权杖的底端在光滑的骨砖上拖行,发出一阵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是死亡的脚步,又像是催眠的摇篮曲。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
巨大的权杖,在她瘦小的身躯旁,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比。
她低下头,那双空洞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萧凡想开口,想问她究竟是谁,想问她要做什么。
可他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巢穴……你还在吗?”他在心底呼唤。
“在……但……我也快撑不住了……”“巢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这毒……还有那反噬……正在瓦解你的神魂本源……熔炉……要熄火了……”
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终于没过了头顶。
就在这时,吴动了。
她将那根巨大的白骨权杖,缓缓举起。
然后,朝着躺在地上的萧凡,轻轻放下。
权杖顶端,那颗雕刻着狰狞笑容的骷髅头,对准了萧凡的心口。
“不!别!”
“巢穴”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那是归墟之力!会把你彻底分解成虚无的!”
萧凡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一眼那个女孩。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空洞,漠然。
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碾死一只蚂蚁。
权杖,落下了。
没有想象中的冲击,它只是轻轻地,点在了萧凡的胸口。
嗡。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波动,从权杖与身体接触的点,扩散开来。
萧凡的身体,猛地一颤。
“啊——!”
一声无声的惨嚎,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开。
那不是痛。
痛,是有形的,是可以忍受的。
这是一种“解离”感。
仿佛他的身体,他的存在,正在被一种至高的法则,从最基础的层面,一寸寸地抹去,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
那条在他经脉里肆虐的冰蛇,那股毒素,在接触到这股波动的瞬间,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噗”的一声,被抹掉了。
它不是被中和,不是被驱散,而是它的“存在”本身,被否定了。
紧接着,是那股压垮他神魂的【灾劫星爆】反噬之力。
那股狂暴的能量,在这股归墟之力面前,温顺得像一只绵羊,被轻而易举地抚平,瓦解,归于虚无。
“这……这是……”
“巢穴”的声音,从惊恐,变成了极度的震惊。
“它在‘拆解’你身上的负面状态!”
“等等!这些被拆解掉的能量……好精纯!太精纯了!”
“巢穴”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亢奋。
“快!萧凡!运转熔炉!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拉进来!”
不需要它提醒,萧凡体内的【厄运熔告】,己经本能地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那座濒临熄火的熔炉,像是被泼进了一整桶滚油,轰然爆燃!
一股股被归墟之力“解析”后的,最纯粹的负面能量,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熔炉之中。
有毒素被分解后的“死厄”。
有反噬之力被瓦解后的“毁灭之念”。
甚至,连他这具“秽体”本身,那与生俱来的,让他痛苦不堪的污秽之气,也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被一丝丝地剥离,解析,然后化作养料,被熔炉吞噬!
这是一个痛苦到极致,却又玄妙到极致的过程。
萧凡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投入锻炉的生铁,正在被千锤百炼。
每一次敲打,都让他痛不欲生。
每一次淬火,又让他感觉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他的身体,在被破坏,同时又在被重塑。
原本因为秽体而显得灰败的皮肤,此刻竟然开始透出一丝微弱的玉色光泽。
干枯的经脉,在被洗涤后,变得更加坚韧,宽阔。
丹田内的熔炉,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积累着结晶。
那些新生成的【黑色气运结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都要纯粹。
在黑色的结晶海中,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带着一丝灰色雾气的特殊晶体。
那是……归墟之力的残响!
是“道伤”的碎片!
“大补!天大的补品啊!”
“巢穴”的声音在萧凡脑海里狂笑。
“那个鹰眼的道伤!他逃走时逸散的诅咒之力,全被这殿堂吸了回来,现在又被这权杖引导,成了你的养料!”
“还有这些煞星的心魔残骸!恐惧、绝望、怨恨……这可比普通的厄运强太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时辰。
当那股“解离”感缓缓退去时,吴收回了权杖。
萧凡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了一次,然后又活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虚弱,又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能动了。
他撑起手臂,缓缓地,坐了起来。
肩头的伤口,己经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
体内的剧毒,消失无踪。
神魂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内视丹田,那座【厄运熔炉】中,黑色的气运结晶己经积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数量,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在结晶的顶端,悬浮着十几枚散发着灰色雾气的晶体,它们散发出的气息,让萧凡都感到一阵心悸。
劫火九转,第一转淬体,己经悄然间达到了圆满。
甚至,隐隐有向第二转“凝灰”突破的迹象。
这一切,都只因为那女孩,用权杖轻轻地点了一下。
萧凡抬起头,看向吴。
她依旧抱着那根白骨权杖,站在一旁,空洞的眸子看着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
萧凡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要救我?”
吴没有回答。
她只是歪了歪头,像是在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萧凡没有再问。
他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他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他的目光,越过吴,落在了不远处那三个依旧瘫倒在地的身影上。
铁壁,幻蛇,嗅天犬。
他们还活着。
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呆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魔梦魇之中,对外界毫无反应。
“我的脸……我的脸毁了……不……”幻蛇双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抓挠着,可她的脸上,光洁如初。
“守不住……我守不住……都是我的错……”铁壁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嗅天犬则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别杀我爹娘……求求你们……我给你们做狗……”
萧凡的眼中,没有怜悯。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一步一步,朝着三人走去。
“你想做什么?”“巢穴”问道。
“鹰眼逃了,账,总要有人算。”萧凡在心底平静地回答。
“他们己经废了,心神崩溃,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不。”萧凡摇了摇头,“他们还有用。”
他走到了离他最近的幻蛇面前。
这个刚才还想用鞭子将他活活抽死,用美色引诱他的女人,此刻像个疯婆子一样,沉浸在自己容貌被毁的恐惧中。
萧凡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幻蛇的肩膀上。
【祸水东引】。
一股阴冷、绝望、充满了自我毁灭倾向的负面情绪,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这是心魔的残渣。
是比普通的怨气、戾气,质量高出百倍的“食粮”。
“啊……”
幻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眼神中的光彩,也随之彻底熄灭。
她变得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厄运熔炉】发出满足的嗡鸣。
那些灰色的晶体,又多了一丝。
“原来……是这样。”
萧凡感受着体内熔炉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劫火九转的第二转‘凝灰’,需要的就是‘病厄’与‘死气’。”
“而这些心魔残渣,这些精神层面的‘病厄’,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站起身,松开了手。
幻蛇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她的生命之火,在心魔被抽走的瞬间,就彻底熄灭了。
萧凡没有停顿。
他走向了铁壁。
如法炮制。
他将手按在了铁壁的头顶。
那股充满了悔恨、自责、信念崩塌的绝望,化作洪流,涌入他的身体。
铁壁的嘶吼,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也随之倒下。
最后,是嗅天犬。
萧凡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因为童年阴影而崩溃的男人。
他伸出手。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抽取。
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股源于至亲死别,源于苟且偷生的,最深沉的恐惧与悲哀。
“原来,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轻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的手,还是按了下去。
片刻之后,嗅天犬也停止了呜咽,步上了同伴的后尘。
白骨殿堂内,恢复了绝对的死寂。
七煞星,六死一逃。
曾经在黑木山脉一带,能让小儿止啼的凶人,如今,都成了他【厄运熔炉】的柴薪。
萧凡站在三具尸体中央,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丝毫的内疚或不安。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慈悲,是最无用的东西。
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他睁开眼,开始熟练地在三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三个储物袋,一些零散的丹药和符箓。
最大的收获,是铁壁那面虽然灵光黯淡,但材质非凡的巨盾,以及幻蛇那条不知用何种妖兽筋腱制成的长鞭。
他将所有东西都收好,然后走到了那座空荡荡的白骨王座前。
地上,是一堆细腻的骨粉,和一件黑袍、一根权杖。
萧凡的目光,落在那根白骨权杖上。
它此刻就静静地躺在王座上,看上去平平无奇,就像一根普通的兽骨。
可萧凡永远忘不了,它点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也忘不了它如何让鹰眼那样的强者,瞬间道基崩溃,苍老逃窜。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它。
“别碰!”“巢穴”急忙阻止。
“这东西,不是现在的你能驾驭的。只有那个女娃,似乎能与它共鸣。”
萧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转过头,看向吴。
她就站在不远处,抱着那根属于她的,更大的权杖,安静地看着他。
“我们……”萧凡想了想,组织着语言,“算是同伴吗?”
吴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只是迈开脚步,走到了王座前,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件黑袍。
她抖了抖黑袍,然后,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宽大的黑袍,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笼罩,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和那双空洞的眼睛。
接着,她又捡起了那根稍小一些的白骨权杖。
她一手抱着一根权杖,一大一小,然后转身,朝殿堂外走去。
走了两步,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萧凡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催促。
萧凡明白了。
他跟了上去。
一人一娃,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座诡异的白骨殿堂。
外面的石厅,还残留着战斗的痕迹。
狂牛那具被吸干的尸体,还倒在那里。
吴没有理会,径首朝着古墓的出口走去。
萧凡走过狂牛的尸体时,顿了一下。
他蹲下身,将狂牛的储物袋也解了下来。
蚊子再小也是肉。
做完这一切,他才快步跟上吴的脚步。
墓道的尽头,光线越来越亮。
当他们走出墓穴的瞬间,一股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外面,己经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山林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和古墓里那阴冷死寂的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凡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这久违的阳光。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洞口。
这座吞噬了六条凝脉境高手性命的古墓,在他们离开后,洞口的石壁上,那些诡异的符文,光芒一闪,然后迅速黯淡下去。
轰隆隆……
一阵巨响。
整个洞口,连带着周围的山壁,轰然垮塌。
无数的巨石和泥土,将那个入口,彻底掩埋。
仿佛,它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
萧凡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吴。
她披着黑袍,抱着两根权杖,沐浴在夕阳下,小小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映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金色。
“接下来,去哪?”萧凡问道。
这是他第一次,用平等的语气,询问一个人的意见。
吴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一只手,指向了东方。
那是黑木山脉更深处,也是凡域更广阔天地的方向。
萧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群山连绵,一望无际。
鹰眼逃了。
他不会善罢甘she。
七煞星背后的势力,也绝不会对成员的死亡无动于衷。
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可萧凡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能感觉到,【厄运熔炉】中,那股澎湃而冰冷的力量,正在与他的血肉,慢慢融合。
一颗厄运的新芽,正在他这具枯骨重生的身体里,悄然萌发。
他抬起头,对着吴,点了点头。
“好。”
“那就去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