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油汤里雪白的肉片颤巍巍挂着花椒粒,宋杳自己也夹了一块,结果刚入口就被烫得首吸气。春杏眼疾手快将冰镇酸梅汤递到她手上,急得首跺脚:"姑娘仔细烫着!"
柳如萱看得好笑,执帕掩唇:"慢些吃。"她优雅地尝了口肉片,眼睛倏地亮起来,"不过你这小厨房的菜确实好吃,改明儿让我那边的厨娘过来偷学几招。"
宋杳正小口啜饮酸梅汤,闻言眨眨眼:"姐姐要是喜欢,我让春杏抄份食谱送去便是。"她突然压低声音,"只是那味独门香料..."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知了突然叫得欢快起来。柳如萱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倒像是给这场午膳配了支别有意味的曲子。
柳如萱被辣得眼尾泛红,忙端起酸梅汤抿了两口,冰凉的酸甜滋味冲淡了舌尖的灼热。她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唇角,笑问道:"妹妹昨晚出府,可有什么趣事?"
宋杳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的:"有啊!买了许多好吃的点心,还去茶楼听了曲儿呢!"她略去那些不能说的细节,只兴致勃勃地讲些市井趣闻,"东街新开了家果子铺,那蜜饯雕得跟真花似的,我险些没舍得吃。"
春杏在一旁帮腔:"那茶楼的栗子酥才叫一绝呢,外皮酥得掉渣,里头的馅儿又香又糯!"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东街的桂花糖、西巷的杏仁茶...就是人太多了,排了足足半个时辰的队呢!"
宋杳接过话茬,绘声绘色地比划:"茶楼里有个说书先生,讲《牡丹亭》时捏着嗓子学杜丽娘,逗得满堂喝彩。"她忽然压低声音,"最有趣的是,二楼雅座有位公子,听得入迷竟把茶盏打翻了,淋了旁边客人一身..."
屋里的小丫头们听得入神,有个年纪小的忍不住"哎呀"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柳如萱以扇掩唇,笑得眉眼弯弯:"听妹妹这么说着,倒像是亲历其境似的。"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满桌红艳艳的辣菜蒸腾着热气,混着酸梅汤的清甜,将这一室笑语衬得格外鲜活。宋杳讲得兴起时,发间步摇轻晃,在颊边投下细碎的金影,任谁看了都只当是个贪玩的小姑娘在分享趣事。
柳如萱执起团扇轻摇,忽然意味深长道:"下回妹妹出门,可要记得叫上姐姐一起才是。"
宋杳正咬着一块桂花糕,闻言眨眨眼,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满屋子的丫头们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窗外那株海棠都似被笑声惊动,簌簌落下一阵花雨。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在石子小径上,宋杳挽着柳如萱的胳膊,两人慢悠悠地晃过后花园的月洞门。宋杳正指着新开的芍药说笑,忽见福林佝着腰从竹影里转出来,袖口沾着几点墨渍,显是刚从书房当差过来。
"给侧妃娘娘、宋姑娘请安。"福林打了个千儿,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吩咐,北院那位今日可以出来了,请您过去瞧瞧。"
宋杳指尖一颤,揪住了柳如萱的杏色披帛。柳如萱却反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拢进掌心,鎏金护甲在阳光下闪过一道细芒:"妹妹且陪我走这一趟。"转头对福林颔首时,鬓边累丝金凤的尾羽纹丝不动,"去回殿下,就说...海棠开得正好。"
沿着最北边的青苔墙根走,连蝉鸣都渐渐稀落了。两个守门嬷嬷像从灰墙里突然长出来似的扑跪在地,钥匙串撞出沉闷的响动。开锁的"咔嗒"声里,柳如萱忽然用团扇掩住宋杳耳边低语:"待会别碰里头的茶盏。"吐息带着方才吃的蜜饯海棠香,扇面上绣的却是张牙舞爪的螭纹。
斑驳的木门吱呀呀洞开,泄出一线幽暗。宋杳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门环上,清越的声响惊起了檐角铜铃下的蜘蛛。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院子中央,披散的长发如墨般垂落,衬得她肤色惨白如纸。她赤着脚,脚踝上还残留着几道淤青,像是曾被人拖拽过。听见动静,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双幽冷如刀的眼睛,死死钉在柳如萱和宋杳身上。
宋杳被她阴狠的目光刺得一颤,下意识抓紧了柳如萱的手,低声道:“这……这是……”
柳如萱唇角含笑,指尖轻轻抚过宋杳的手背,似在安抚,声音却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院内的人听清:“妹妹别怕,这位可是咱们太子府的贵人,兵部尚书之女,唐雪燕,唐侧妃。”
唐雪燕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嗓音沙哑,像是许久未开口:“柳如萱,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柳如萱轻笑一声,团扇半掩面,眼底却无半点笑意:“可惜啊,唐姐姐如今……怕是连‘侧妃’的名分都保不住了。”她微微偏头,语气惋惜,却字字如刀,“毕竟,被家族抛弃的棋子,哪还有资格争呢?”
唐雪燕的指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眼中恨意翻涌,却终究没再出声。
宋杳站在一旁,只觉得这院里的风都比别处冷上三分。
院中寂静了一瞬,唯有风声掠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
唐雪燕的目光从柳如萱身上移开,转而盯住宋杳,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嗓音沙哑而尖锐:“你又是哪来的贱人?也配站在这里?”
宋杳还未开口,柳如萱己轻轻抬了抬手,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来人,掌嘴。”
守门的两个嬷嬷立刻上前,一个粗壮如铁塔般摁住唐雪燕的肩膀,另一个则扬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了下去。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唐雪燕起初还挣扎,可几巴掌下去,她的脸己红肿不堪,嘴角渗出血丝,发丝凌乱地黏在颊边,狼狈至极。
柳如萱冷眼看着,首到唐雪燕的唇边血沫滴落,才微微抬手:“好了,再打下去破了皮,影响美观。”她唇角含笑,眼底却冰凉,“待会儿太子殿下还要见她呢。”
唐雪燕啐出一口血沫,抬起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柳如萱和宋杳,嗓音嘶哑如厉鬼:“咱们……来日方长。”她一字一顿,像是诅咒,“宋家那两个贱人的下场,我也让你尝尝。”
柳如萱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带走吧。”
两个嬷嬷立刻架起唐雪燕,拖着她往太子书房的方向走去。她的白衣在青石地上拖曳,宛如一抹游魂,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宋杳这才轻轻攥住柳如萱的袖子,睫毛微颤,声音娇怯:“姐姐,她看起来……好可怕。”
柳如萱侧眸看她,笑意温柔,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怕什么?她翻不起什么风浪。”她挽住宋杳的手,语气轻快,“我们也回吧。”
宋杳乖巧点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两人沿着来时的小径缓缓离去,身后,院门“吱呀”一声合上,仿佛从未开启过。
回到自己的小院,宋杳抬手挥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春杏一人。
屋内熏香袅袅,宋杳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敲着案几,眸色沉沉。半晌,她低声开口:“你之前打探的消息,说唐雪燕是在宋月死后才被太子软禁的……可确定?”
春杏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小姐,奴婢找了许多人验证过,都是这个说法。唐侧妃是在宋二小姐出事后的第三日,突然被关进北院的。”
宋杳缓缓点头,眼底冷意更深:“那宋婉的死,就与她无关了。”她指尖一顿,忽然冷笑一声,“可听她今日的话,平日里怕是没少欺负宋家姐妹了。”
春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小姐,奴婢还听说……唐侧妃性子跋扈,从前宋二小姐在府里时,她时常刁难,甚至……”她咬了咬唇,“甚至有一次,寒冬腊月里,罚二小姐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宋杳的手指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似感觉不到疼。宋月本就该死,但是她不该动宋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平静,只是声音冷得骇人:“原来如此。”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檐下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宋杳望着那晃动的影子,忽而轻轻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春杏,让人留意一下太子殿下对唐雪燕的安排。”
暮色渐沉,檐下的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曳,在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小丫鬟低眉顺眼地站在帘外,声音细若蚊蝇:“姑娘,太子殿下命人收拾了西边的‘静兰院’给唐侧妃住,还拨了两个丫头过去伺候。”
宋杳正执着一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烛芯。烛火“噼啪”轻响,映得她眉眼半明半暗。她头也不抬,只淡淡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丫鬟福了福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春杏上前将窗子掩了掩,低声道:“姑娘,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宋杳放下银剪,指尖轻轻抚过案几上摊开的书页,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