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芳定了定神,目光在苏明理、陈敬之和刘文正脸上扫过,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明理的前程,亦关乎我清河县的声誉。”
“本县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安排明理启程前往学政行辕。路途遥远,需备好马车、盘缠,以及得力的护卫仆从。”
他看向陈敬之:“陈教习,你对明理最为熟悉,此次便由你陪同明理一同前往,路上也好照应,并可随时指点。不知陈教习意下如何?”
陈敬之闻言,神色一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道:“大人信赖,敬之定当竭力!能陪同明理面见学政大人,亦是敬之的荣幸。”
“只是……敬之功名浅薄,怕在学政大人面前失了礼数,反而误了明理。”
他心中既有激动,也有一丝对自身身份的顾虑。
苏明理见状,连忙开口道:“恩师过谦了,学生此行有恩师在旁指点同行,学生方能安心。”
他知道,陈教习虽然只是秀才,但其为人稳重,经验丰富,关键时刻能给自己不少帮助。
赵德芳点头道:“陈教习不必过虑,你乃明理恩师,此行名正言顺,学政大人召见明理,亦是看重其才学,不会过于苛责细枝末节。”
“有你在,本县也更放心。”
他又转向刘文正:“刘大人,此次前往省城,路途上的应酬打点,以及可能需要与学政行辕那边接洽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你可派几名精明能干的家仆随行,务必保证明理一行路途顺畅,不受滋扰。”
刘文正立刻拱手道:“大人放心,此事下官义不容辞!下官这就回去安排,定会挑选最得力的下人,备好充足的程仪,绝不让明理贤侄在路上有丝毫委屈。”
“若有需要,下官甚至可以亲自……”
“刘大人有这份心便好。”
赵德芳打断了他,他知道刘文正爱子心切,也对苏明理极为看重。
但县丞亲自护送一名童生去面见学政,未免有些过于兴师动众,反而不美。
“你只需将诸事安排妥当即可,关键是,要快!学政大人的谕令是‘即刻’,我等不可拖延。”
“是!下官明白!”刘文正郑重应下。
最后,赵德芳的目光落在了苏明理身上,语气变得温和却又充满了期盼:“明理,此去学政行辕,既是天大的机遇,亦是严峻的考验,你要谨记,不骄不躁,沉着应对。”
“将你平日所学,以及在府试中的那份从容与自信,都展现出来,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清河县的骄傲!本县与清河父老,都在此静候你的佳音!”
苏明理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坚定:“多谢大人厚爱与嘱托!学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望!”
议定之后,整个清河县衙都迅速运转起来。
刘文正立刻回家调派家仆,准备马车、程仪等一应所需。
陈教习也匆匆赶回家中,简单收拾行装,并叮嘱家人。
赵德芳还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苏明理的个人前程,更牵动着整个苏氏家族乃至清河县的荣誉。
在苏明理启程回村之前,他特意着人将苏氏族长苏守义请至县衙后堂,将学政大人的谕令以及县衙的安排,详详细细地告知了他。
苏守义听闻此事,这位见惯了风浪的老族长,也是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手捋着胡须,眼中既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也有着对未知的深深忧虑。
学政大人亲自考校!
这等殊荣,他苏氏立族数百年来,何曾有过?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压力。
他深知,这既是天大的机遇,也可能是一步踏错便万劫不复的险境。
“大人,”苏守义定了定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事……此事关乎我苏氏一族的兴衰荣辱,老朽……老朽定当全力配合县尊大人的安排!”
赵德芳点了点头,沉声道:“苏族长深明大义,本县甚慰,明理此番回村,还需族长与陈教习一同,好生安抚其父母。”
“务必让他们明白事情的轻重,既要让他们为明理骄傲,又不能给这孩子增添过多的压力,毕竟,他尚年幼。”
苏守义郑重道:“大人放心,老朽明白,明理是我苏氏的希望,我等定会小心护持,不让他因此而乱了心神。”
在与苏守义商议妥当,并嘱咐了刘文正和陈教习各自的准备事宜之后。
赵德芳立刻着手处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苏明理的府试原卷!
学政大人的谕令中明确要求将府试原卷一并送达。
而这份原卷,此刻正在河间府衙由孙明哲孙知府妥善保管。
赵德芳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当即亲笔修书一封,详细叙明了学政大人谕令的内容以及事情的紧急性。
随后又从县衙中挑选了最为精干得力的差役,命其即刻备上快马,携带自己的官凭信印,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河间府,将此信呈交给孙明哲孙知府。
信中,赵德芳恳请孙知府能以大局为重,尽快将苏明理的府试答卷原件调出。
并派专人护送,以便能与苏明理一同按时送达学政行辕。
同时,为了以防万一。
赵德芳也命人将苏明理当初参加县试时的答卷誊抄数份,并准备好了苏明理在清河县学的学籍证明等相关文书,以备学政大人可能有的垂询。
他知道,这份府试原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绝不能在传递过程中出现任何差池。
而有了赵知县和苏氏族长的提前通气与共同商议,苏明理回村告知父母的过程,便多了几分缓冲与准备。
次日一早,天色尚朦胧。
苏明理便在恩师陈敬之以及族长苏守义的亲自陪同下,乘坐着刘文正一大早便备好的、车厢内铺着厚软坐垫的青布马车,向着苏家村的方向行去。
一路之上,陈教习和苏族长都在轻声细语地与苏明理分析着面见学政大人时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言辞礼节。
当马车驶入熟悉的苏家村,停在那座崭新的青砖瓦房院门前时。
苏大山和张氏早己在苏明德、王氏的搀扶下,焦急地等候多时。
他们昨夜便己从族长派来提前知会的人口中,隐约得知今日似乎有天大的要事商议。
因此一整夜都辗转反侧,未能安眠。
如今见到苏明理与陈教习、苏族长一同下车,苏大山和张氏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惶恐与不安。
“明理,我的儿,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氏一把握住苏明理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苏大山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儿子和几位“大人物”,嘴唇翕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守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朗声笑道:“大山兄弟,弟妹,莫要惊慌!今日我与陈教习陪同明理回来,乃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荣耀啊!”
陈教习也温言安抚道:“正是如此,非但不是祸事,反而是明理才华出众,得到了更高层官长的赏识,特意召见,此乃光耀门楣之幸事!”
在堂屋内坐定之后,苏守义与陈教习才将学政大人下达谕令,要亲自召见并考校苏明理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向苏大山和张氏解释了一遍。
他们刻意淡化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与压力,更多地是强调这份机遇的难得与荣耀。
饶是如此,这个消息对于苏大山和张氏而言,依然不啻于晴天霹雳。
他们刚刚才从儿子高中府试案首的巨大喜悦中稍稍平复下来,还未能完全消化这份荣耀。
却不想转眼之间,儿子便要被省里品级最高、权柄最重的学官——那传说中如同天上星宿般遥不可及的学政大人亲自召见,还要当面考校!
这让他们既感到一种近乎眩晕的、难以置信的荣耀与自豪。
仿佛苏家的祖坟上当真要青烟缭绕、首冲云霄。
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未知的深深恐惧与不安。
生怕年仅八岁的儿子,在那些学问通天、目光如炬的大人物面前,说错一句话,行错一步路,从而断送了这大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