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的青砖沁着血露,每一道砖缝都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幽蓝鬼火映照下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管。林深跪在孽镜碎片中,尖锐的镜片割破他的膝盖,鲜血顺着青铜锁链蜿蜒而下。那锁链仿佛有生命般,随着陆燃心口北斗伤痕的脉动而收缩舒展,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疼吗?"高座上的判官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青铜锈味,惊起梁间倒悬的百具腐尸。那些尸体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眶对准林深。
林深抬头时,獠牙面具恰好裂开第一道缝隙。他看见判官笔尖凝着的血珠——那银蓝光泽与往生井底的冰晶如出一辙,在昏暗大殿中泛着妖异的光。
"抬头。"判官又重复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林深熟悉的、只有陆燃才会有的那种压抑的颤抖。
锁链随着林深的动作哗啦作响,面具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玉中,一张与陆燃别无二致的脸显露出来,只是左颊多出道陈年刀疤——正是林深在万历年间的洞房夜,用合卺酒杯的碎片留下的伤痕。
殿外呼啸的阴风骤然停滞,林深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判官袍的立领滑落,露出锁骨处未愈的贯穿伤,溃烂的皮肉间隐约可见翡翠耳坠的轮廓,在幽光下泛着熟悉的绿。
"你总学不会..."判官抬手抚上面颊刀疤,这个动作与现世陆燃的习惯分毫不差,指尖在疤痕上流连时,指甲泛起病态的青色,"连伤我的位置都相同。"
林深突然暴起,扯断的锁链扫落案上生死簿。泛黄的纸页纷飞如蝶,每一张都印着陆燃不同世代的死状。最末那张飘落掌心,林深颤抖着掏出紫外线灯,光束扫过空白处,褪色的批注正在显形:【第一世 饲主林深 判官笔诛】。
"当年你说要个公道..."判官忽然咬破指尖,血珠坠在孽镜残片。那滴血在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洪武年间的场景:穿粗布囚衣的陆燃跪在殿前,而高坐明堂的判官——赫然是今世的林深。惊堂木落下的刹那,青铜铡刀斩断的不仅是头颅,还有缠在两人腕间的红绳。
"不..."林深在血腥幻境中踉跄后退,撞翻的烛台点燃判官袍。火焰舔舐处,锦缎化作飞灰,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青铜锁链——每根都穿透判官的琵琶骨,末端系着块带齿痕的骨笺。最末那根锁链突然暴长,如同毒蛇般缠住林深脚踝,将两人拽向燃烧的孽镜。
判官冰凉的手突然握住林深的手腕,引着他的指尖按向自己心口溃烂处。"摸这里..."声音忽然变得像往生井的水一样轻柔,"你找的东西。"
林深指尖陷入腐肉,触到块冰凉的硬物——正是民国婚书中缺失的翡翠锁片。当他剜出锁片,整座判官殿突然扭曲,梁柱化作青铜管道,流淌的银蓝血液正是往生井中的冰晶融水,散发着陆燃身上特有的草药苦香。
子时的更鼓穿透幻境,林深在眩晕中看见无数个陆燃从血泊站起。明朝的囚犯、民国的药师、现代的殓尸人...每个都捧着残缺的契约。当他想触碰最年轻的陆燃时,那人突然撕开衬衫,心口溃烂处爬出带翅尸蚕——蚕身刻着的,正是今晨在剜心秤上见过的卦象。
"这阴司..."判官忽然咳出冰晶,碎屑在空中拼成傩面图腾,"本就是你教我的把戏。"他的唇擦过林深耳际,呼出的气息带着血腥味,"师父。"
林深在血雾中看见洪武年间的自己执朱笔改写生死簿,而少年陆燃正被铁链悬在梁下,溃烂的掌心攥着半块鸳鸯玉佩。那时的陆燃眼神清澈得可怕,即使被铁链勒出血痕,仍固执地望着他。
寅时的月光染蓝锁链,林深突然扯断判官冠冕。青玉旒珠崩散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洞房夜的合卺酒、往生井的青铜锁、雷劫中的镇魂钉...每个场景里的陆燃都在重复同一句话:"你判我百世,我等你千年。"
"为什么..."林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深深陷入判官的肩膀,"为什么要等?"
判官低笑,冰冷的唇贴上林深颈侧跳动的血管:"因为只有你判得了我。"他的犬齿若即若离地磨蹭着那片皮肤,"也只有我...等得起你。"
孽镜台突然重组,映出现代街景。咖啡馆的落地窗前,穿西装的陆燃正将翡翠耳坠按进拿铁,杯底沉淀的骨灰泛起涟漪。当林深伸手欲触镜面,判官突然从背后环住他脖颈,犬齿刺入跳动的动脉:"现在该你当罪人了..."
货郎的梆子声自虚空传来,林深在血泊中抓住半块残镜。镜面倒影里,判官殿正在崩塌成无数契约残页。当最后一道血月沉入忘川,他看见年轻的陆燃站在民国药铺柜台后,正将砒霜包进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那针脚与血月喜堂的嫁衣如出一辙。
晨雾漫过废墟时,林深在判官冠冕的玉旒中发现未燃尽的傩面残片。当银蓝血珠滴入裂纹,残片突然化作双色樱花——枯萎的半边凝成陆燃心口的北斗伤疤,盛放的枝桠缠上林深腕间,在皮肉下烙出新的契约纹路。凋零的花雨中,咖啡馆的霓虹招牌突然闪烁,"寅时三刻"的死亡倒计时正透过血月投影在忘川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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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少年陆燃在铡刀下挣扎,腕间红绳浸透鲜血,"您说过会给我公道!"
高座上的林深面无表情,朱笔在生死簿上划出刺目的红:"陆氏子,私改命格,当诛。"
"我改的是谁的命?"陆燃突然笑了,染血的牙齿在火光中森白,"是您阳寿将尽时,我用..."
惊堂木轰然落下,铡刀斩断未尽的话语。林深在血溅到脸上的瞬间闭眼,却听见极轻的一声——红绳断裂时,铜钱落地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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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判官抓着林深的手,强迫他抚摸锁骨处的贯穿伤,"是你用判官笔刺的。"他忽然贴近,鼻尖几乎相触,"当时你说,要在我魂魄上刻印记。"
林深的指尖发颤,伤口周围的皮肤冰凉如玉,溃烂处却滚烫。判官闷哼一声,将他的手按得更深:"摸到了吗?翡翠上的刻痕..."
当指尖触到锁片上的"深"字,林深突然被拽入一个冰冷的拥抱。判官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现在认得了?你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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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法医最近总来买咖啡呢。"现代装的陆燃擦拭咖啡杯,翡翠耳坠在晨光中晃动,"加双份糖浆?"
林深盯着他耳垂上的翡翠:"今天要苦的。"
陆燃忽然倾身越过柜台,白大褂擦过林深的西装袖口:"苦到..."他的指尖划过林深喉结,"让你记住我的程度?"
咖啡杯底,未融化的冰晶泛着银蓝光泽。林深没有看见,当他转身时,陆燃将一枚带血的牙齿扔进了研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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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纹路在林深腕间成型时,往生井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雾气中,穿现代殓尸服的陆燃拖着青铜铡刀走来,心口的北斗伤疤正与林深腕间纹路共振。
"契约成立了,师父。"他笑着抹去唇边血渍,铡刀在青砖上刮出火星,"这次换我当判官。"
林深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执起朱笔——笔尖滴落的,是樱花纹路里渗出的银蓝血珠。